巴尔萨泽·琼斯担心妻子全然不知情,就告诉她说,伦敦塔不仅是皇家宫殿和要塞,而且曾经是英格兰的国家监狱,见证了无数死刑,里面闹鬼的事尽人皆知。但赫碧·琼斯的反应只不过是消失到花园屋棚里,又拿着一把蓝白条纹的折叠椅冒了出来。她坐在椅子上,从手袋中拿出为丈夫面试准备的游塔指南,像炮军士官长一样冷酷无情地开炮询问,被问的这个男人,曾经连普通历史测验都考得一塌糊涂,让打分的老师无比震惊,并把他试卷复印保留了下来,以便情绪低落的时候自娱自乐。赫碧·琼斯能量充足,而她丈夫却在草坪上踱来踱去,抓耳挠腮,搜肠刮肚,期望从他鸟笼一样空空如也的大脑中找出答案。
妻子的决心空前绝后。巴尔萨泽·琼斯会在午餐时间接到一通电话,不是问他晚餐想吃什么,而是问13 世纪回绝了约翰王求爱而被送到塔里,随后被他用一个鸡蛋毒死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她下班回家后询问的,不是丈夫一天过得怎么样,而是克莱伦司公爵是在哪座塔中溺毙于他最爱的马姆齐甜酒。做爱之后如胶似漆之时,她会忽然把头从他胸口抬起,不是要他吐露内心深处对她的爱,而是说出17 世纪哪个小偷差点把宝石王冠偷了出来送出塔外。等收到工作录取通知那天,巴尔萨泽·琼斯的大脑里已经翻江倒海塞满了英国历史,乃至后来,终其一生,他都对这个让他备受折磨的学科抱有一种莫名狂热。
雷夫·塞普蒂默斯·德鲁住的地方是座四层小楼,从那儿可以俯瞰绿地。他清晨醒来,看看闹钟,中塔大门还要过会儿才会打开,放那些面目可憎的游客们进来参观,游客中最无知的那些,甚至以为皇太后还健在。这位牧师有时会起得更早,以便采天地之灵气,因为等一天的扰攘结束,大门在游客身后迅速关上的时候,这里已经截然不同,礼拜堂里残留的浑浊味道,臭得如同马厩,直到日暮才会消散。
他立刻想到昨晚颇费周折才放好的鼠夹。他兴奋得犹如迫不及待要打开圣诞袜的孩子,他想知道自己会发现些什么。这位牧师再也等不下去了,一跃而起,打开窗子透气,让房间里积聚了一整晚的单相思之雾散去,窗玻璃上凝结的泪珠流了下来。他迅速穿好衣服,昨天整晚都在工作室辛苦劳作,他细长而神圣的手指还在发麻。他把红色圣职长袍套在裤子和衬衫外面,袜子都没穿便把脚塞进鞋中,连鞋带都没解。他冲下两层楼梯,为防跌倒,匆忙提起长袍的前摆,长袍后摆拖在楼梯木台阶上,像深红色的油漆。尽管他从福特纳姆和玛森商店买了一罐大果肉塞维利亚橘子果酱,但他并没有停下来在狭小的厨房里吃早餐。厨房窗口可以俯瞰绿地,窗上装着网眼窗帘,以防止游客往里看。当然,倒不是说这样做就真的阻挡了他们往里看的企图。每次这位牧师走出浅蓝色的大门,总会发现有些人把双手握成杯状,抵在玻璃上,为了争个好位置而推推搡搡。
他乌黑亮泽的头发像一团乱麻。走过一小段石子路,他来到“枷锁里的圣彼得”教堂。这间教堂是守塔人导游的观光点之一,这让他一直觉得不习惯。很多游客忘了脱帽便走入教堂,只会受到一位退役老兵的斥责。有些人甚至会在周日来做礼拜,就坐在守塔人和他们家人中间,眼睛在周围墙壁上四处打量。牧师从圣坛上看着这些人,心中怒火高涨,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如此好奇,并不是因为他们坐在上帝的屋子里,而是他们感到刺激,因为这间教堂外曾处决过三位英格兰王后,里面还收埋了她们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