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草传》心都碎了(7)

浮草传 作者:李修文


雨天书

亲爱的木兰,现在,窗外下着倾盆大雨,而我却坐在这里给你写信,不知为什么,这个雨天突然让我想起了十四岁时候的那个下午。当时,我们都脱光了衣物,在那间堆满了各种史籍的书房里,你在我的身体上画上了一幅《玉竹沐风图》,如果说因为绘画我必须脱光衣物的话,那么,在当时,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也要和我一样脱光衣物。当然,那时候我们还只有十四岁,很快,我就知道了真正的原因,那就是,你把我当成一个女人(尽管我本来就是个女人),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男人。在你绘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胸里就像有一只蚂蚁正在缓慢地爬行着,渐渐地,这只蚂蚁爬得越来越快,它游遍了我的全身!我轻轻地喘着长气,身体也几乎不被人察觉地颤抖着,就在此时,你伸出了你的舌头,这舌头在我的身上来回游弋,让我觉得自己在恍惚之中仿佛踏进了一片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费了好大的气力,我才终于使自己压抑住了那深不见底的欲望而没有叫出声来,我好像看到了我的未婚夫渔生的影子,他就站在我身前,像你一样伸出了温热的舌头。哦,算起来,我当时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到渔生了,我实在无法控制住对他的思念。我的嘴巴里一遍一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渔生,渔生,渔生。突然,你发起疯来,紧紧地掐着我的脖子说,叫我,快叫我。可我仍然一遍遍叫着渔生的名字,实在没办法,这个我一共才见过三次面的未婚夫就这样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渔生要去投军的前一天晚上,他从他的村庄里跑出来,与我约定在村头的一口废弃的砖窑里见面,就在那天晚上,渔生头一次面对一个女人伸出了他的舌头,而我的舌头则比他伸得更长。因此,此时此刻,我怎么能不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呢?而你却愈发癫狂,把我的脖子掐得越来越紧,连声说,我就是渔生,小蒹,亲亲我的嘴唇吧!当时,我肯定是陷入了巨大的迷狂之中,竟然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你的嘴唇,我听见你的喉咙里响起了一阵阵被压抑的嘟哝的声音,可就在此时,我却看到了你的父亲,他的那颗花白的头颅此时正从门边那面博古架的空隙中探了出来,看到我,他显得有些慌乱,拔脚就要离开,在离开之前,却又张开嘴巴对我笑了一下,这笑容几乎让我魂飞魄散……

现在,我是一个已经拜堂成亲的新娘,我的丈夫渔生此刻就睡在我身后的那张床上。坐在我的洞房中,再看看那些贴在房梁上剪成飞禽走兽的红纸和渔生睡熟后的面容,我感到,此刻,我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尽管还没有过上一次性生活(因为渔生从昨晚到现在都醉到了不醒人事的地步),但是想想今后等待着我们的还有无数个漫长的夜晚,一时的等待又算什么呢?木兰,我想告诉你,还是改了吧,穿上你那镶着美丽金边的衣裳,重新做一个女人吧。找一个丈夫,也和我一样过上性生活吧。实际上,在昨天晚上的婚礼上,我的眼光一次次穿过重重黑暗落到了你的屋子里,我看见你一遍遍地在床上翻转着自己的身体,说实话,我的心里,丝毫都并不比你好过多少。后来,我看见你走出屋子在一丛木槿前蹲下来激烈地呕吐,为了使你内心的痛苦能减轻一些,我就走上前轻轻地拍打着你的后背,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你会站起身使劲打开我的手,并且对我大吼大叫:去你妈的!是的,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对我这样,我被你吓呆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可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你却又扑上来把我全身上下都紧紧地拥抱在怀里,而且还涕泪交加地哀求我:走吧,我们私奔吧。我更加被你吓坏了,打开你的双手,回过头去面朝禾场大声喊着渔生的名字,可是渔生却躺在麦秸堆上连一丝知觉都没有。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此时的你在我眼中完全变成了一个传说中的魔鬼,我张开嘴巴就大声哭了,而你干脆嗵一声在我身前跪了下来,声嘶力竭地对我呼喊:难道你完全忘了我们过去所有的情分吗?难道那天晚上的事情自始至终都从来没发生过吗?果然,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从你嘴巴里说了出来,我步步后退,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双耳,到了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惨叫一声就昏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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