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歇着。在中国乡下,要不加拿大或者新西兰的小城市也行。反正坚决不去那些全世界人民的梦想之都,那不是过日子的地方。到了人烟稀少之地,我会买栋小房子,再弄辆丰田皮卡,每天下午遛狗的时候把脖子晒得红红的……”
“这种没追求的小日子……跟混吃等死有什么区别呀。”小米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我说:“这你就不懂了,你毕竟没到我这个年纪,好多事儿还没经过……而且人呐,从哲学上讲不都是向死而生么,我只是想选择一条愉快的寻死之路。”
幸亏这时候厨房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小米炖在煤气灶上的汤滚了起来。她忙不迭地跑出去拾掇,才算结束了我们这次讨论。我看着电脑愣了愣神,忽然意识到,我和小米刚进行了一次“触及人生意义”的谈话呀。犯得着么?俩人大白天的聊人生。她是幼稚的大学生,我可不是。
再想想小米临走前那倨傲的眼神,仿佛把我的本质都看透了
似的。按照她的逻辑,我是不是应该为自己“过小日子”的愿望而惭愧,并且拜倒在她那些好高骛远的“理想”(假如她有的话)之下呢?这么想着,我不由得呼吸变短、心跳加快。我在心里反驳小米:你才活了多少年,装什么“大个儿的”呀?恰恰因为没经见过什么事儿,才自以为聪明,自以为生活的道理都站在自己那一边,这是如今二十啷当岁孩子们的通病。
与此同时,我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关掉了“中国吃货网”的程序界面,打开了一个网址。这是老岑退休之后创办的“真相论坛”的主页。比起上一次浏览,论坛的内容又有了更新:五年前就已经报道过的一伙儿人贩子,依靠着“带头大哥”与公检法机关的“内线关系”,居然时至今日还未被抓获;而这期间,他们又向各个城市的乞讨团伙输送了儿童与残疾人共计百余名;粤北地区的那个外资化工厂仍在排污,下游村落的重金属中毒事件愈发触目惊心,照片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躺在自家门口,半边身子的表面已经全烂了,手指头只剩了三根……这些都是纸媒不敢“发”出来的内容,现在有了网络,倒是为老岑提供了报道的途径。
这个论坛仿佛在提醒我:眼前的生活皆是幻象,幻象背后存在着一个“真实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恶”在横行,有人在受苦。而老岑作为致力于揭开面纱和将我们引入“真实”的人,他的形象就多少具有了圣徒的意味。当然了,我也并不是说他的情操有多么高不可攀——中国式的圣徒,其决定性的动力往往不在思想,而在其经历之中。“文革”期间父母惨死、在单位屡遭打压与排挤、常年病痛的折磨、结发妻转眼成了分飞燕、儿子上高中的时候出车祸去世……噩运连串到来,并且在他的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有着最尖锐的表现形式。这些经历大概使他产生了这样的潜意识:即使愿意对生活妥协,日子也不会得到好转。因此,他的信念反而被加强了。这是自暴自弃式的奋起和抗争。老岑变成了嘈杂时代里孱弱而孤独的异端,他被世界折磨得够呛,却还妄图靠一己之力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