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由于这种文化沟通和文学交流上的巨大障碍,使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们无法读懂原汁原味的“实质性文本”,只能阅读经过翻译家“改头换面”的“象征性文本”。而在被翻译的过程中,汉语的独特的韵味和魅力,几乎荡然无存;在转换之后的“象征性文本”里,中国作家的各个不同文体特点和语言特色,都被抹平了。据莫言在《我在美国出版的三本书》中说:“葛浩文教授在他的译本里加上了一些在我的原著里没有的东西,譬如性描写”;林培瑞在接受“德国之声”独家专访时,则批评莫言“从语言和人生视野两方面”看,都“不是顶尖的一个作家”,他“写得太快,他自己也承认有时候写得太快,比喻不太恰当,有时候显得粗鲁,粗糙。”然而,就像李白在《于阗采花》诗中所说的那样:“丹青能令丑者妍,无盐翻在深宫里。”莫言的作品,经过翻译家的“丹青妙手”,便脱胎换骨,由“媸”变“妍”,成了西方读者眼中的“顶尖”作家。2012年11月,老牌文学季刊《凯尼恩评论》(Kenyon Review)发表了“70后”华人学者和小说家孙笑冬(Anna Sun)的题为《莫言的病态语言》(The Diseased Language of Mo Yan)的文章,她认为,“莫言的语言是‘病态的’,而且是与伟大的中国文学传统割裂的;这种语言的病态体现在它杂糅了多种不同的语言种类(旧的、新的、粗鲁的、优雅的以及革命化的),而他的主要翻译者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为莫言作品创造出的翻译文体在艺术上其实比原作要强”。莫言是德国汉学家顾彬“批评得最多的中国作家”,在题为《莫言讲的是荒诞离奇的故事》的访谈中,顾彬从翻译的角度分析了莫言获奖的原因:莫言的获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杰出的翻译家:“葛浩文采用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翻成英文。他不是逐字、逐句、逐段翻译,他翻的是一个整体。这是欧洲大约从18世纪以来流行的翻译方法。也就是说,葛浩文对作者的弱点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把一切都整理好,然后翻成英文,语言比原来的中文更好。”(2012年10月12日11:11“德国之声中文网”)
显然,诺奖的评委们对莫言的认同和奖赏,很大程度上,就只能建立在由于信息不对称而造成的误读上,--对莫言原著在语法上的错误,修辞上的疏拙,细节上的失实,逻辑上的混乱,趣味上的怪异,他们全然无从判断;同样,对于中国的文学成就,他们也无法准确而公正地评价。最终的结果是,诺奖评委们错过了鲁迅,错过了张爱玲,错过了沈从文,错过了老舍,错过了巴金;他们看不到汪曾祺作品的俊逸和清雅,看不到北岛诗歌里的沉思和反诘,看不到史铁生作品里的忧悲与爱愿,看不到王小波“新国民性批判”的反讽与祈向,看不到韦君宜晚年写作的勇敢与犀利,看不到丛维熙《走向混沌》的温情与尖锐,看不到陈忠实《白鹿原》的苍凉与怆怛,看不到路遥小说的崇高与诗意,看不到章诒和散文的风骨与韵致,看不到杨显惠小说的悲惨与凄苦,看不到蒋子龙《农民帝国》的深哀与巨痛。这就使得诺贝尔文学奖本质上只不过是一个西方文学奖,而不可能成为一个能够将中国文学包纳在内的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