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正的“英雄加流氓”的厉害角色,还不是小狮子,而是那个被“我”叫做“姑姑”的人。
“姑姑”的言谈举止,不像现实中人,倒像《水浒》中人。她喜欢打人。她对大学生同事黄秋雅大打出手,她对自己的侄子、小说的叙述者“我”说:“她后来可真是被我揍怕了,见了我就像浑身筛糠,像一条吞了油烟子的四脚蛇。姑姑感慨地说,那时所有人都疯了,想想正如一场噩梦。”(第51页)
“姑姑”喜欢吸烟,吸烟的动作,很像一个莽汉:“姑姑将手中的烟用力嘬了几口,然后,用中指,将那烟头用力一弹。烟头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弧线,飞到远处的葡萄架上。”(第40页)许多年后,在追赶孕妇的紧张时刻,“姑姑从裤兜里摸出一盒挤得瘪瘪的烟,剥开,叼在嘴上。又摸出一个打火机,扳动齿轮,吡嚓吡喳地打火,终于打着。姑姑眯缝着眼睛,喷吐着烟雾。河上起了风。浊浪追逐前涌。我就不信,你能游过一艘12马力的机动船。……姑姑将烟头扔到水里,一只海鸥俯冲下来,叼起那烟头,腾空而去。”(第111页)
当小说中的“我”和妻子王人美向姑姑要可以生龙凤胎的药的时候,姑姑毫无人情味地说了这样一通“官话”:“姑姑是共产党员,政协常委,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副组长,怎么能带头犯法?我告诉你们,姑姑尽管受过一些委屈,但一颗红心永不变色。姑姑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党指向哪里,我就冲向哪里。”(第87页)当她指挥人拉倒侄媳妇邻居肖上唇家的门楼的时候,竟然如此狰狞、如此平静地说:“我不怕做恶人,总是要有人做恶人。我知道你们咒我死后下地狱!共产党人不信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即便是真有地狱我也不怕!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解开钢丝绳,把肖家的大门楼套住!”(第130页)王人美因为引产时失血过多而死亡,面对侄子“我”的质疑,“姑姑抬起头,鼻皱眼挤,面相丑陋而恐怖,猛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第138页)说粗话更是“姑姑”的拿手好戏。她像毫无教养的流氓一样放粗口:“等我见到她把她那张×嘴给豁了。”(第86页)“姑姑”退休以后,还对她的一位叫黄军的同事恨之入骨:“我自然不怕,我口袋里装着一把小刀,随时准备劁了这个杂种。”(第211页)《蛙》里的女人似乎都是“绿林大学”毕业的,都喜欢肆无忌惮地说粗话,就连“我”的媳妇王人美,说起话来,也是一副很吓人的无赖腔调。她为了发泄愤怒,狠狠地咬了自己丈夫一口;当邻居因为受她牵累而向她索赔的时候,她说:“呸!赔你个屁!你儿子摸过我的奶,亲过我的嘴!这棵树,等于赔了我的青春损失费!”(第131页)
《蛙》里的人物在心理的成熟度上,连幼儿园孩子都不如。作者赋予了他们近乎相同的心智水平。他们面孔模糊,思想简单,行为幼稚,远远不是真实和成熟意义上的人,--既缺乏属于自己的个性,也缺乏丰富而普遍的人性内容。他们是飘忽的影子,忽焉而来,忽焉而去,注定是不会在读者的心中久驻常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