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革命者》存活的帕斯卡(33)

革命者 作者:(日)松本清张


要是只有自己自杀那还好办,万一铃惠采取前述那种“同归于尽”的行动,那可就恐怖了。就表面看来,“原因都是琐碎小事”,但她的内心深处却有由妄想衍生的“重大原因”,所以矢泽根本无法预测她什么时候会发狂。

如此看来,皮兰德娄的处境还比较幸福,虽有一个精神错乱的妻子,但至少妻子没有对他以死相逼。皮兰德娄虽然被妻子毫无理由的执拗与嫉妒折磨了整整十五年,不过那并未危及他的生命安全。对皮兰德娄来说,的确对疯妻忍气吞声了许久,也正因为渴望摆脱那种痛苦,才让他写出《死了两次的男人》这篇小说。小说中的帕斯卡不惜伪装自杀以达人间蒸发,企图永远摆脱妻子,可惜此举并没有为他的第二人生带来幸福与保证。这和矢泽考虑从妻子身边蒸发之际,却发现自己除了画画别无谋生之技的处境极为相似。好不容易死掉的帕斯卡无奈之余只好复活,回到妻子身边。虽然没读过原作无法确定,不过文中想必翔实地描写了主角悲愤抑郁的复活心理吧。最后帕斯卡发现妻子已改嫁他人,自己得以完全解脱后欣喜雀跃的心情,一定是作者皮兰德娄满心期盼的空想。

事实上,现实生活中的皮兰德娄还是等到妻子病死后才得到了解脱。然而,铃惠身体健康,不可能马上死去,先死的恐怕是矢泽吧。而且铃惠死时没准还会拉着他一起陪葬。天底下哪个丈夫的命运比他更悲惨?不仅无法寻求丝毫乐趣,说不定还会被百般凌虐他的妻子害死。

矢泽一遍又一遍地研读森祯治郎翻译的《皮兰德娄传记》中的某一小节。

他仍不忍抛弃疯妻。而一味软弱逃避的皮兰德娄那种充满人性的情感世界,却意外促成了他未来文学作品的萌芽,进而将皮兰德娄带入到种种不同主题的巨大器皿中。他的艺术正是从那伟大的孤独中诞生的??

他的心象在现实生活中解体,又在他的作品中重新构建。在那永远阴暗的屋内,令人心疼的气氛中,蜷缩着他妻子的身影。我们或许可以说,正是这无限阴郁、无药可救的悲剧,创造出了皮兰德娄那种悲观又宽大的艺术吧。

矢泽在心中反复咀嚼这段文字。事实上,打从收到森寄来的译文,初次阅读起,这段话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这段话和那个长着蓝翅膀的女人——羽田志津子——所说过的话重叠在了一起。

“我想如果能具体画出人类的意识,一定很有趣。”

在阅读佛洛依德的《歇斯底里研究》时矢泽早已灵光初现,思忖着把那本书上提到的歇斯底里症病患的病态“深层意识”作为绘画主题的可能性。人类潜在的“体验意识”;由外界契机激发的构图模式;以及与现代心理相关的美术造型。

抽象画早已走入死胡同,继之而起的“新”具象画派还没走出摸索之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尝试运用正好相反的具象方法来完成曾是抽象艺术专用的架构,应该会是一大突破吧,正如羽田志津子所言。换言之,如果把她视为美术爱好者,那不正是民众的要求吗。

矢泽开始觉得,专门钻研这个问题似乎是克服目前苦境的唯一方法。艺术家只有在对新的创意燃起旺盛斗志、进而埋头创作的这段时期才真正进入天赐妙境。也唯有这个,能与皮兰德娄所创造的“悲观又宽大的”文学世界相通吧。表面上心怀慈悲地屈服于异常的妻子,心中对绘画的意识框架已全然解体,再一心一意在新作品中将之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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