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采访挺有用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永远都不会相信政府有多么忽视移民的存在。副市长对移民的人口数量没个准数——那是全国人口统计的事儿,跟他的部门没啥关系。他也承认当地政府缺乏条件去检查工厂内部的环境。“如果我一天查一个厂子,”他说,“那么查完东莞所有的工厂要花掉我五十年。所以我们得靠那些公司自觉。”
然后,副市长谈了一个“提高东莞人口素质”的计划,但却把外地人排除在外。就像所有的城里人一样,副市长从骨子里鄙视外地人。“外来民工的素质不高,”他说,“但这是那些公司的问题。他们应该给工人上课。”
我问副市长为什么工厂里没有本地人,甚至在高层管理的职位上也没有,副市长不假思索的回答跟他刚刚讲的恰恰自相矛盾。
“因为外地人,” 他说,“素质更高,薪水也要得低。”
采访结束,副市长跟我握手,夸我对东莞了解不少。我没有告诉他,我所有的信息来源都是十几岁的打工女孩——那些素质低,薪水更低的外地人。
来东莞一年后,我在市中心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公寓,每个月一千三百元。这个高层小区叫“东莞城市假日”,主要目标客户是单身女性。在城里到处有粉艳艳的大广告牌宣传“一个人的房子,一个人的精彩”。我想在这里能遇到一些年轻女人,听她们的故事,但是在大堂和电梯里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也从没在公共休息室里见过一个人。大家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没工夫去管别人。我大部分的消息都来自小区里的通告栏,上面描绘了一个充满小偷小摸和昼夜施工的社区。
为了居民的安宁,1月1日停止装修。1月2日装修恢复。
有人敲门时要先确认敲门者的身份,不要轻易开门。
有了解南城区盗窃团伙线索者请联系警方。
我的女房东许多年前从广东乡下搬到东莞。她收租的时候经常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和拖鞋出现在我的公寓,有一次,我听到她跟她老公打电话的时候说“操你妈”,因为他刚跟她讲出差回来要晚一点。她在一间宾馆上夜班,做销售。我很想知道哪种销售必须在半夜到早上六点之间进行,却从来没有勇气问她。她有的是办法转移话题。
“你怎么会有两个小孩呢?”我有次问她。大部分的城市家庭限生一个。
“那你说,我怎么有两个孩子的?”她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