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从小窗向外眺望,我看见了高高在上的乌云,我想起了奥特尔博士[8]的画和《最明净的地区》[9]。接着我又开始想些开心的事。有多少诗我烂熟于胸呢?我开始背诵起来。轻吟着我记得的那些诗,我真想把它们写下来,但我却只有一支钢笔没有纸。后来我又想:你这个傻瓜,在这儿你能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纸啊。于是我拿了点卫生纸开始写起来。后来我又睡着了,做起梦来,噢,太荒诞不经了,梦见了胡安娜· 德· 伊瓦沃罗[10],梦见她的那本1930 年出版的诗集《风之玫瑰》,梦见她的处女作《钻石的语言》多么漂亮、多么美丽的书名啊,仿佛一本先锋派诗集的书名,一本去年刚出版的法国书,事实上那是1919 年出版的作品,换句话说那年她才二十七岁。那时她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女人,整个世界就在她脚边,所有的绅士们准备好了优雅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那些绅士已经不复存在,但胡安娜还活着),所有的现代派诗人准备为诗歌而献身,所有那些顾盼的眼神,所有那些漂亮的言词,所有的爱。然后我又睡着了。然后我又醒来,一连几个小时,或许好几天,我为流逝的年华,为我在蒙得维的亚度过的童年,为那些至今还困惑着(甚至比过去还让我困惑)、我宁肯不想谈论的面孔而哭泣。我已经忘了自己在那里囚禁了多少天。我从窗户里看着鸟儿、树木,从看不见的地方伸出的树枝、灌木、草丛、乌云、墙壁,我看不见有人,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我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后来我开始吃卫生纸(部分原因可能是想起了夏洛特),不过,只是一小片,我没有那个胃口吃得更多。后来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了食欲。后来我捡起写过东西的卫生纸,把它们扔进马桶,然后拉了下链子。冲水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想我犯糊涂了。我想:尽管我很聪明,并且付出了很多牺牲,我还是犯糊涂了。我想:毁掉自己写的东西是多么诗意的举动啊。我想:我要是吞了它们就好了,因为我现在糊涂了。我想:写作是徒劳的,毁灭是徒劳的。我想:因为我写作,我才挺住了。我想:因为我毁了自己写的,他们会找到我,抽打我,强奸我,杀了我。我想:这两个行为是互有关联的,写作和毁灭,躲藏和被发现。后来我坐在马桶上闭上眼睛。后来我又睡着了。后来又苏醒了。我的身体禁锢成一团钢筋。我绕着卫生间慢慢地活动,照了照镜子,梳了梳头发,洗了把脸。噢,我的脸太难看了。现在的样子会让你联想到什么。后来我听到了人声。我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了。那感觉就像鲁宾逊在沙地上发现了脚印。不过我的脚印是人声和门砰的关闭声,好像大理石墙忽然像雪崩般倒塌在大厅里。接着弗姆沃纳教授的秘书鲁佩打开门,我们俩站在那儿面面相觑,两人都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想,这一震惊让我晕过去了。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人已在里乌斯教授的办公室(里乌斯是一个非常勇敢、英俊的男人!)周围是朋友们和熟悉的面孔,是大学里的人而不是士兵,更奇妙的是我开始哭起来,根本无法连贯地描述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里乌斯不断地鼓励着我,他对我的经历似乎一下子很感动又很震惊。这就是我的经历,年轻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