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约定五点在六国饭店门口见面。埃瑟尔晚了几分钟,而帕梅拉则又过了几分钟才出现。然后她们推着自行车拐弯朝古雷威奇在香港银行路上的家里走去。她们在家跟埃瑟尔的爸妈一起喝了茶。他们也认识帕梅拉。大约六点的时候,两人动身去滑冰场。
她们穿得暖暖和和的,在亮如白昼的冰场一起滑了大约一小时的冰。另一个叫莉莲·马林诺夫斯基的也在那儿。她也是个白俄姑娘,是两人都认识的朋友,跟帕梅拉也一起上过学。七点的时候,帕梅拉说她得回家了,她跟埃瑟尔和莉莲说她答应过爸爸七点半一定回家的。她说他会担心她的,因为他年纪大了,对什么事都担心,是个很古板的父亲。
七点以后天已经黑了好久了,而且越来越冷了,使馆区外黑乎乎的大街上刮着刺骨的寒风。姑娘们围着滑冰场的铜炉炭火取暖。
“可是你一个人骑车回去不害怕吗?”埃瑟尔问帕梅拉,而莉莲关心的是她怕不怕黑。她们俩都住在附近,就在使馆区内,而且今天之所以这么晚还在外面是因为俄国圣诞节的缘故。可是帕梅拉却要在使馆区外沿着城墙骑大约一英里的路才能回到盔甲厂胡同,中间要穿过臭名昭著的黑市,然后在黑暗中进入鞑靼城,在根本没有灯光甚至也没有月光照路的胡同里穿行。从鞑靼城里往外看使馆区,晚上路标就只剩下圣米额尔教堂细长的尖顶和六国饭店及顺利饭店楼上窗户里的灯光,还有美国使馆外面雷达发射台的黑色框架了。
帕梅拉给了一个让人觉得很奇怪的回答,后来人们对此反复琢磨,想搞清楚其中真正的涵义。“我这一辈子都很孤单,”她跟朋友们说,“我什么也不怕——什么都不怕!而且,北平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城市。”
说完,她就走开去取自己的自行车。这是她们见她的最后一面。她挥挥手说再见,然后就消失了,消失在那个冬季寒冷的夜色里。
北平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市,可是在夜晚却远比不上上海。后者已经在世界上赢得了夜上海的名声了,而北平只是个传统、保守、含蓄的老都市。不过,黑市可就另当别论了。
这段间于使馆区和鞑靼城墙之间的狭长地带完全是张由大小胡同交织起来的邪恶堕落的网。这部分的北平白天时睡眼惺忪,平静无事,可到了晚上,它就吵吵嚷嚷,挤满了寻找各种非法乐子的人。只要肯出钱,在黑市上什么都能买到。
这块地方直到清政府倒台的1911年还被称作是缓冲地,一个用来称呼给攻击者留出的让他们暴露自己的空地的军事术语。那时候是在中国人和外国人之间的一段无人地带。当时欧洲军队用它来进行操练,而有特权的外国人也常在这里骑马锻炼。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缓冲地被开发了,马场就越来越萎缩了。不过,感觉却还是个无人地带。因为那里既不是中国人的,也不完全是外国人的,但理论上讲,那里还是北平警察的辖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