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个更直接的比喻,成人的智力像个手电筒,当准确地射到一件物体上时,这件物体的形态就非常清晰地显示出来。儿童的智力如同一盏灯笼,点亮以后光芒四射,周围的物体大致都能显现,但是不像在手电筒照射下那么清晰。我们在黑暗中走路,靠手电筒能看清眼前每一块绊脚石,但路究竟通向哪里却不是那么一目了然,甚至看了这个漏了那个。打起灯笼,则顿时四下亮堂、一览无余,很容易看清大概的方向。“修剪过程”的目的本来是提高效率,但是也使我们丧失了太多的神经连接。这些神经连接也许仅仅是因为一时无用而被淘汰,但时过境迁后可能派上大用场时,却已经不在了。这就使成人在观察世界时经常忽视了太多看似多余混乱、实际可能是非常关键的事实。这也是成人的思想为什么越来越僵化、越来越不能接受新鲜事物、越来越难以适应新环境的原因。
法国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有句名言:“天才不过是能自如地恢复自己的童年而已。”成人必须向儿童学习,只有设法恢复自己的童心,才能保持创造力。娱乐、坐禅等等,都有此功能。根据《波士顿环球报》的报道,一些科学家在成人看电影时用脑电图记录他们的大脑活动,发现他们大脑前部的活动被抑制,大脑后部与视觉相关的部分则被激活。Alison Gopnik指出,这就是在成人大脑中发生的瞬间即逝的还童状态:你绘声绘色地捕捉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下子丧失了自我意识,完全想着屏幕上的事情。在坐禅的玄想中和被美丽的景色所震撼之时,成人也会出现这种“忘我”、“无我”的境界,这是一种儿童的境界。他们大脑中的神经连接是如此丰富活跃,乃至无法把思想集中在“自我”身上。用禅师铃木俊隆的话说:这就是起初的心智,是人像婴儿一样思想的时刻。用心理学家的语言来解释,大脑经常在你不试图控制它时运转得更好。
我们传统的“早期教育”,实际上是在做相反的事情。这种教育,是要过早地把孩子的智力发育纳入严格结构化的成人模式,加速受教育者脑神经的“修剪过程”,进而更早地使孩子的大脑僵化、封闭、丧失学习能力。所以,当孩子上这个班、那个班,学钢琴、外语、美术,纳入成人的学科时,家长一定要格外注意。孩子脑神经复杂丰富、思绪流动迅速,很难在一件事情上停留太久,也不受成人的意识框架和学科的局限。幼儿的学习浅尝辄止也许是好事。除非像莫扎特那样的天才,小时候在一件事情上太专注,可能会不自觉地把孩子的想象力和在其他方面的创造力给砍掉。我在《一岁就上常青藤》一书中引述的一些研究证明,过早开始识字的孩子后来的阅读能力反而比晚开始的孩子要差,像日本这种过早开始成人式教育的东亚社会,人均诺贝尔奖得主的比例远比那些不让孩子在5岁前读书的同等发展水平的欧洲国家要小。道理很简单:孩子的脑神经被过早“修剪”,其学习过程过早被纳入成人的学科中,结果会导致他们的思路太狭隘,也许照本宣科时更能集中注意力,但是创造力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传统的死记硬背的方式并不是好的早期教育方式。比如我反复举例的古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无意贬低此诗的伟大,但是这毕竟是一个人的感受和诠释。诗人本身的思维是发散式的,大脑的神经连接是丰富活跃的,情感状态是亢奋忘我的,所以才能言人所未言。此诗的原创性,正在于其不可重复性。如果你一定要让孩子重复、背诵,就是按这一单一的模子对孩子的脑神经连接进行“修剪”,毁掉了他或她成为诗人的潜力。比如,孩子如果真登上鹳雀楼看到这样的景观,本能的结论也许不是“更上一层楼”,也许是想飞翔,也许是想追逐入海的黄河。甚至孩子们对景观本身的描述也各有不同。他们也许想白日飞到天边一把拎住快入海的黄河,停止其奔流,也许白日和黄河站在地平线上“一块kiss”,也许是黄河正在把白日冲走……我这么个中年人也能想出许多,对孩子们而言,可能就更是无限的了。但是通过背诵,天真烂漫的孩子就变成了心如死灰的老学究。
孩子是人生最大的礼物,也是你最好的老师。你从孩子身上学到的,常常要比你能教给孩子的更多。应该发生的,是孩子让父母的思想和精神生枝开花、枯木逢春,而不是父母把孩子这一棵枝叶茂盛的小树砍成了一根光秃秃的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