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川:您从数学规划,进入了经济学领域,然后又来到了道德、人权的研究领域,这样的跨度让人感到有些太大。自由、人权等话题是很多经济学家不讨论的。您走得似乎太快,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您好像跟这个时代有脱节,或者是有些理想主义。
茅于轼:我想问题有个特点,都从基本的道理出发,基本道理是可以站得住脚的,所以从这些道理推算出来的结果我比较有信心。人的思想总会有他想不到的地方,所以我欢迎大家来和我讨论,纠正我思考不完全或者错误的地方。你说我走得比较快,涉及的面越来越广,其实,我就是从最基本的东西出发,我想的问题是最基本的问题。你看,得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他就讲“自由就是发展,发展就是自由”。我讲的一套东西跟阿马蒂亚?森不谋而合。我是自己归纳出来的。我是过来人,“文革”前“反右”时我就当“右派”,40多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头我还归纳不出来呀,根据亲自体验,我认识到平等自由是多重要啊!人的历史就是追求平等、自由的历史。经济学家也有不同的情况,有些人不是不懂得道德、人权等问题的重要性,懂得很,但是这个事很有风险,还是不讲为妙。当然,也有一些人根本就没想过经济增长跟人权有什么关系,跟自由有什么关系。
马国川:您和许多经济学家确实不同。例如,您退休后创办天则经济研究所,搞民间扶贫,主要是活跃在民间。您对问题的研究和政策建议,大部分也着眼于改善市场环境、保障个人权利、促进经济自由、维护社会公正等根本性问题,虽然意义重大,但是难免给人脱离现实、过于理想化的印象。
茅于轼:个人情况不同,个人的道路不同,个人的约束不同,个人的追求也不同,所以产生很多不同的选择,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更愿意做一个理想主义者。但是我不脱离实际,没有理想的实际是盲目的,必须要有理想。
马国川:那么作为一个很有特色的经济学家,您如何认识中国改革30年?
茅于轼:我觉得,改革30年在三个方面有非常伟大的成功。第一个是财富的增加。我们现在看到不管是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或者中等城市、小城市都能看到很多新建的房子,大城市有地铁,财富是非常大的丰富,我们在改革以前是一个什么状态呢?改革以前中国是一个穷人国,全世界的革命都是穷人造富人的反,然后少数的穷人变成富人了,但是贫富还是照样,不过富人换了一批人。但是中国是不同的,彻底消灭了富人,农村的土改消灭了富农,在城市里打倒了官僚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到“文革”的时候,全国性的大抄家,把稍微有一点儿钱的人手里面的金银财宝古董通通都没收了。所以到那个时候全中国没有一个富人。这是中国改革非常特殊的条件,幸亏邓小平同志提出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于是才有改革的开始。我们今天财富的增加跟30年前一比,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如果一个人睡一觉睡了30年,今天醒过来一看,你都不认为现在还在中国了,你好像到了外国去了。第二个是自由的扩大。在改革以前,中国人没有行动自由,农民要进城是不行的,其他城市人要到北京来也要开证明。人们也没有选择职业的自由,叫你在哪儿待着你就在哪儿待着,连婚姻的自由都不太有,婚姻都需要领导批准。改革以来,国民的自由度越来越多了。可以自由进城了,可以考公务员了,也可以出国,有了选择工作的自由,可以当公务员,可以下海,下了海还可以再考公务员,你不愿意在中国干你可以到外国去干,可以跟外国人做生意,外国人也可以到中国做生意。第三个方面就是对内和对外的开放,中国融入到世界这个大家庭里面,中国是WTO(World Trade Organization,世界贸易组织)的一个成员国,是联合国的常任理事国,是很多国际机构的重要成员。国民不断地到国外去,国外的人也不断到中国来,中国变成充分交流的国家。这三点变化,我觉得是30年改革最重要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