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闪闪反光的白色泡沫向世人昭示着这里遭受的破坏,它们堆在一座高速路桥下的小溪沟里,就在刚出石家庄市区不远的地方。到处都闪着亮光,好像那些泡沫扼杀掉一切生灵之后,还将它们逐个儿清洗过一般。灰暗的苍穹下,孤独锈蚀的废铜烂铁又给这一幕涂上完结的一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鸡蛋味。我以最快的速度拍下几张充满哭诉的照片,便接着赶路。城市在我身后,地平线上已有起伏的山影,柔和,充满了希冀,好似那些遥远的记忆。
我对高原山区的看法在不到半天时间里就被完全颠覆了:身后的石家庄好像一条喘着粗气的大章鱼,向四面八方伸展出腕足似的街道,似乎随时都能把周围的一切通通吞噬,难道那一段段无害的山路还能比这更糟?
肯定不可能。我满怀期待地朝山里走去:我希望看到一片未经开采挖掘的景色,寺庙、小村优雅地点缀其上,希望碰见身着长袍、蓄着胡须的长老,希望听到女人们在河边打洗衣服时清亮的歌声。脚下的路不会轻松,但空气肯定比在山下清新自然得多!这是一个多么天真的想法!一天过去,我没有见到风景如画的村庄,反倒看见一栋又一栋的混凝土房。路过一所监狱,人们半掩着嘴告诉我,在看守的高压下,犯人们每天都得如牛马一般地挖采黏土。寺庙是没有的。四周的地表已经被不知翻挖过多少回,一片污浊。我脚下的路被煤坑、煤堆、煤炭装卸场包围着,其间,货车来回轰鸣,将这些煤运出去,整个世界都蒙着黑黑的尘灰。
我在一棵树边停下,这片景象中,它就好似火中的木柴块那样立着。一个想法在我脑子里打转:它想在这里长得郁郁葱葱,真是幼稚可笑!就光说我吧,连呼吸都很困难,嘴里反复结起一层又一层干壳,用水也无法冲掉。
偶尔,有几个骑自行车的人迎面而来,个个戴着防尘口罩。我们在煤灰的缭绕中互相望望,我能看见他们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许多口罩在鼻子和嘴巴的部位都是黑乎乎的一团,这样至少不会直接将煤灰吸进肺里,我心想,并下意识尽量浅呼吸,就像小时候坐在妈妈车里,她神经紧张地抽烟时一样。“你如果不戒掉的话,迟早会为此送命的!”有一回,我这样对她说,她只抛给我一个并不愉快的短暂的笑脸。
山坡上有一座观景亭。我高兴起来,拖拽着身体气喘吁吁地沿着小路上爬了近五十米。亭子由几根柱子支撑,中间连有长凳,檐角向上扬起。山坡下方,车辆依旧来回轰鸣驶过。我靠在一根柱子旁边,舒了口气:高处的煤灰确实比大路上少许多,天空中甚至可以看见一小抹隐约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