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鳟鱼农场后,布兰普顿出现在眼前,它就像一颗镶嵌在梯田里的天然宝石。一只老鹰在公路边盘旋,随后又消失在视线里。果然不出所料,温热的粪肥味儿扑面而来,他顷刻间感觉十分舒畅,这里的空气的确比伦敦新鲜。那排红砖房和干净的花园看起来比记忆中的要小。小城显得宁静而古朴。丹尼尔减速后驱车穿城而过,向卡莱尔路尽头的农场驶去。他曾在那里长大。
车子停在了明妮的农场外。丹尼尔手握方向盘,在车里坐了几分钟,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此时此刻,他完全可以掉转车头扬长而去,可最后他还是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慢,一直向房门走去。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手指在轻颤。没有杂种狗的吠叫,没有公鸡、母鸡咯咯的叫声。农场大门锁着,明妮男式靴子在院里留下的脚印依稀可见。
他绕到房后,养鸡场还在,但已空空如也。鸡棚门在风中晃来晃去,白色的鸡毛还挂在铁丝网眼上。那头山羊也不见了,可丹尼尔看见了它留在泥地上的蹄印。那头羊会不会比她活得还长?想到这些小动物就像她收养过的孩子们一样,一个个离她而去,换了新主人,丹尼尔不禁长叹一声。
他拿出房门钥匙,明妮家的钥匙还和他伦敦的房门钥匙拴在一起。明妮给他的那把黄铜钥匙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散发着一股霉味儿。进屋后,丹尼尔把外套的袖子放下来,暖了暖自己冰冷的手。屋里还弥漫着明妮的气息。他站在厨房地板上,伸出手,摸了摸堆放着杂物的工作台,然后又轻轻摸了摸明妮的针线包、狗粮盒、硬币和纽扣罐,还有意大利细面条。厨房桌子上堆满报纸,警惕的蜘蛛正从地板上仓皇逃走。他打开冰箱,里面没剩下什么,但也不算空。西红柿已经蔫了,长了层灰颜色的毛;半瓶牛奶已经变黄、发酸;莴笋干得像海菜。丹尼尔关上了冰箱门。
走进客厅。她最后一次看的报纸还敞放在沙发上,那是星期二的报纸,也是她在家里的最后一天。他想象着她跷二郎腿看《卫报》的情景。于是他摸了摸那张报,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脊椎流遍全身。他觉得她就近在咫尺,可又远在天涯。
那架钢琴还敞着盖,立在窗边。丹尼尔拉出琴凳,坐在上面,听到凳子在他的重压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用脚轻轻踩下踏板,手指重重地按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不和谐的声音。他想起小时候,经常在夜里悄悄坐在楼梯上,一只脚的脚趾头踩着另一只脚取暖,听她弹琴。她慢慢地弹着,弹的都是忧伤的古典名曲。那时他对这些曲子一无所知,长大后才知道都是拉赫曼尼诺夫 、埃尔加 、贝多芬、拉威尔 和肖斯塔科维奇 的作品。她喝得越醉,琴就弹得越响,弹错的地方也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