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保罗内心既有不安,也有自信,两者融合形成了他凡事多疑的性格。有时候不安主宰了他的心情,尤其是发放成绩单时。他担心让父亲在成绩单上签字。如果他取得了好成绩,父亲签名时会把名字中的V写成花体,就好像在《独立宣言》上签名一样欣喜。但当他的成绩不佳时,父亲只签一个缩写“PAV”了事。“我多么希望父亲总能在成绩单后面签上花体的‘Volcker’名字啊,但是这并不经常发生。”[7]
老沃尔克就像是一个严厉的校长,少废话,不拥抱,也没有亲吻。当保罗在1945年申请大学时,父子之间的紧张关系升级了。父亲建议他去读自己的母校伦斯勒理工学院,但保罗执意申请普林斯顿大学,想看看自己行不行。申请普林斯顿本身就够耸人听闻的了,他在填表时感觉自己手里就像拿着一张神圣的羊皮古卷。两周后,他被录取了。父亲仍劝他不要去,还警告说:“在普林斯顿,私立高中的学生会比你这个来自迪乃克公立高中的学生强得多,你会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聪明。”[8]
保罗决心拼搏一把,为自己正名。
老沃尔克没能成功阻止儿子,但美国形势的变化差点让他去普林斯顿的愿望落空。1945年4月,被普林斯顿大学录取后不久,沃尔克收到一纸正式通知,要求他到当地征兵局报到并接受体检。当时欧洲战事尚未平息,迪乃克高中篮球队的队长自告奋勇扛枪参军,这使保罗感到不悦。“我们即将在篮球场上展开冠军季的争夺,而这只能让我们的计划成为泡影。当我去体检时,我想的是稍蹲下身就可以不超过2米的身高上限,从而达标入伍。可惜我下蹲得不够,因为身高超高被拒绝了……我一直引以为憾,并怀疑是不是会让自己和祖国蒙羞。”[9]
1945~1949年间,沃尔克专心在普林斯顿大学学习经济学和打篮球。让他失望的是,尽管身材修长,他学经济学的成绩比打篮球更好。“我跟篮球教练怎么也处不好,”沃尔克抱怨说,听起来就像一个坐冷板凳的替补队员,从不说自己的球技差,“所以我上场不多。”[10]这也许导致了他去普林斯顿的两位德裔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卢茨和奥斯卡·莫根施特恩——那里寻求慰藉。这两位经济学家在希特勒掌权后离开德国来到美国。卢茨教授沃尔克毕生从事的货币银行学,莫根施特恩则教给他如何多虑和怀疑,那成为他毕生的动力之源。
莫根施特恩声名远播,是因为他与20世纪最著名的数学家之一约翰·冯·诺伊曼在1944年合作出版了《博弈论与经济行为》一书。[11]博弈论作为一门学科,研究的是关于策略和决策的正规方法。除了参与莫根施特恩的课上讨论外,沃尔克从未在博弈论上多下功夫,但在保罗身上却看得到莫根施特恩的学术影子,因为他把保罗塑造成了一位职业的怀疑论者。
莫根施特恩对经济学这门学科的价值产生了怀疑。他说:“如果经济学不能告诉人们如何掌握实际命运,那它不过就是个思维游戏……跟国际象棋没什么区别。”[12]莫根施特恩也许不喜欢下国际象棋,因为当时的高手都被俄国垄断了,但他的确希望经济学不仅仅是个游戏,他警告说:“经济政策如此缺乏理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数据的不足。”[13]在那个年代,他的同僚们都在花大量时间进行思考,而不是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