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禹域神迹(2)

头颅中国 作者:黄摩崖


何谓“文明”,宜中西结合而论。《易经》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此大有道德上的光明倾向;而英文中的“文明”(Civilization)一词则源于拉丁文“Civis”,实利上的先进意味十分浓郁。无论从那一角度,达到文明都必有一定标准,故有人未必有文明。文明乃人类心智成熟之结晶,它代表着一种从人力、人心两方面抑制非正常死亡的能力,其间,人类不断增加对自然世界与自我世界的了解。纵观人类这近五千年的历练,精神与物质的相得益彰应是文明的终极意义。

文明时代整理了关乎“文明性”的经典传说,禹终被定位在与周人始祖后稷同时代的人物,他被刻画得近乎完人,“薄衣食,卑宫室”,尤其三过家门而不入之“公心”,俨然使他成为群体利益的代表与“全人类”(眼界所限)的英雄。既然周人的始祖曾与禹同舟共济,那么禹的天下最终轮到周人的手里也就不稀奇,逻辑就是“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孙未尝不章”(《国语·郑语》)。或者说就是“有德者居之”,孔子后来讲泰伯“让天下”是至德,并非是赞扬王位禅让给外人,而是认为泰伯能知基业得来不易,尽量和平交接,不败王家之德。

经儒、墨两家的追美,大禹连同尧舜成为华夏的文明符号,此后的数个世纪,“大禹”之名号传遍周天下,连南方的楚人都耳熟能详。屈原便问道:“鲧何所营,禹何所成?”(《楚辞·天问》)秦人竟也说自己的一位祖先大费“与禹平水土”,既然如此,那么天下他们也该有份。传闻累积到一定程度,也就有了“大禹之时,诸侯万国”的时髦说法。战国人士假托大禹作了《禹贡》一书,秦始皇更是“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颂秦德”。

华夏文明不断向周边推拓,年代愈后,遭遇的族群问题也就愈繁杂,随之而来的是信仰冲突与神话系统的交错,结果上古英雄与先圣王越来越多,以致出现了“同姓而异其国号”的说法,这实是凝合族群的一种宣传手段。大禹有了一大串后裔,炎、黄亦是如此。更进一步,则会有更详尽的说辞:“舜、禹、契、后稷皆黄帝子孙也。黄帝策天命而治天下,德泽深后世,故其子孙皆复立为天子,是天之报有德也。”(《史记·三代世表》)此种观点明明朗朗是出于“观之当世,推之上古”,拆穿这等历史手法有何不可?

“禹域”、“禹甸”毕竟成为了中国之代称,甚至到1876年,缅甸国王在一份致清帝的奏表中还表达了缅甸愿意成为“禹域”光荣一份子的愿望。今日中国还有数省建有禹王庙,而大禹竟有着一系列的出生地,一块“岣嵝碑”,也因疑似夏禹遗迹而备受关注。当今中国已驱散了许多古史的迷雾,也早过了那个脆弱敏感的年代,更发现“禹是一条虫”或者“伏羲与盘古是葫芦”也可堪商榷。面对传统文明,现代的中国人若只是感情用事而不去实现“创造性转化”,我老大中华即便宣称有九千岁也只是一种倚老卖老。蟑螂的历史可比任何国家的岁数都长。

凡爱国家、爱民族者,实在该少一些“五千年文明”之类的口号,而应警惕那些“溯源癖”(或叫作“寻根癖”)学者,因为臆想与胡说是他们的职业病。当满纸炫然的“本纪”与精美绝伦的青铜器呈于眼前,那些“美的制造者”难免为之一振,他们的“民族自豪感”也随之泛滥。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蛛丝马迹,向上则推演千年、炮制文明,向下则竭力在夏、商、周之间连根结脉,拼凑“因果关系”,以方便制作“王朝链”。如将铸造于公元前16世纪之前的青铜器直接贴上“夏代”的标签,此事太过常见。“夏”也因此几乎沦为一个从典籍之中抠出来张贴的时段代号。对于浮在悬想中的东方米诺斯文明,史家夙愿之达成尚待地下新证,尤其是殷墟这般革命性的考古发掘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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