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2月白乐夫被派到江西的修水。日军刚从修水转去武宁,白乐夫在给红十字会的报告中写道:“日军占领修水的十一天里,烧光城内所有的房子,杀光所有的老百姓,连瞎子、聋子和病人也不放过,而且每一位被他们抓到的妇女都受到羞辱。”
伤患不停地涌入修水,每天数以百计,白乐夫和红十字会的罗医生忙得不停。但是药品、绷带和毯子样样短缺,奎宁丸也不够,手术器材又遭炸损,白乐夫写了一份紧急报告,向香港中国红十字会的外国辅助队求援,“在这里,钱和医疗器材一切严重缺乏,尤其是手术器材。我恳请你帮助我们,搜集各种手术仪器,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来帮助受难的中国,使她能够继续活下去。”
1941年初,白乐夫来到河南省南部的一个古城南阳,日本骑兵队前几天才从那儿撤退。有些市民已经回到城里,他们成群聚在街角,默然呆望着还冒着焦烟的灰烬,无法相信几天前那曾是他们的家园。白乐夫悻悻地说:“在中国这种景象我看多了,可是每回看到,总忍不住气愤难受。”
白太太探头进来朝我们笑着说:“请用午餐!”今天我们不再像昨天那么尴尬,顺其自然地接受主人的招待。在德国,午餐是正餐,吃热食,晚餐才吃点冷盘切肉。餐桌上,白太太摆满了一桌的菜,一大盘肉排、德国沙拉、黄瓜沙拉、面包,当然还有酒。
白乐夫依然吃得很少,他看起来心事重重。不久,他问起“天安门事件”,“告诉我,‘天安门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着白乐夫满脸的凝重,我想,在他们面前谈这件事,是多么的不忍,然而又不能不说实话。白乐夫静静地听着,不出半点声音。我讲着讲着,手脚竟发凉起来,我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嘴唇,像一头孤雁飞向落日的悲鸣。白太太一旁劝说:“不要只顾着讲话,吃饭吧!”我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历史的发展似乎对人性最崇高的无私奉献,开了一次致命的玩笑。
“我还是深爱中国。”白乐夫最后平静地说。
科尔梅斯取出一个小盒子,倒出十几粒形形色色的药片,抓起酒杯笑着说,这是防止癌症复发的药。我劝说他不宜以酒服药。科尔梅斯笑着说没问题,随即一把抓起药片放入口中,灌酒仰头一饮而尽。
科尔梅斯提议我们去海滩散步,让白乐夫午睡休息。在海滩上我想到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白乐夫,下一次再见面不知何时,因此向科尔梅斯提议,何不晚上邀请白乐夫和白太太一起到餐馆吃饭。科尔梅斯犹豫地说:“可能性不大。白乐夫最近一两年就没有出过门。”经不住我的执意要求,科尔梅斯幽默地笑着说:“好,让我试试看。”
再回到白乐夫家时,书房里的灯已经亮了,白乐夫正在看书。科尔梅斯趁机到厨房找白太太商量晚上到餐馆的事,我们就坐在院子里欣赏院景。
不一会儿,白乐夫握着烟斗走出来,领着我们参观他的院子,然后回到他的书房,开始继续他早上未完的话题。
“我们抗战最后一站是在云南,这是我在中国最满意的一年。”白乐夫说,“我们从昆明往西行,来到楚雄。那里有一座大庙,我们就在庙里搭设医院,照顾从云南边境送来的伤兵。”当时战场在缅甸,日本人想从缅甸进攻中国,切断中国的补给线。他的伤患就从缅甸战区送过来,大概有五百个病人,其中有的是在战场受伤,也有不少是因为营养不良泻痢脱水的病患。
“当时中国人很穷,军队也很穷,但是腐化的问题更严重。”白乐夫解释道:“政府发放米粮给士兵,经过官僚层层剥削,到了士兵手里,能拿到的米粮就少得可怜。军人营养不良,卫生又差,所以常常下痢,未战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