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有两个面对面的小位子,总是没人愿意坐,我们就是在那里相遇的。那天我来纽约探望我妹妹,准备在这里过夜。他西装革履的,我忍不住老看着他,但每次他看我时,我就假装欣赏他头顶上方的广告。下车时他紧挨着我走,穿着雪白衬衣的前胸贴着我的手臂,所以我说我要喊警察来,但他知道我是在说谎。我神魂颠倒地跟他上了出租车,甚至不知道我坐的并不是地铁。我心里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想:‘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她扭头看着麦基太太,客厅里响起了她虚伪的笑声。
“亲爱的,”她大声说,“这条裙子我等会就脱下来送给你。我打算明天再去买一条。我准备把要做的事都记下来。要按摩,做头发,给小狗买个颈圈,买个那种带弹簧的、小巧玲珑的烟灰缸,还要给我妈妈的坟墓买个有黑丝带的假花圈,可以摆整个夏天的那种。我得把这些事统统记下来,免得全都忘了。”
这时已经九点了——过了片刻我再看表,转眼间已是十点。麦基先生坐在椅子上打盹,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活像一幅黑社会打手的照片。我取出手帕,擦掉他脸上那点让我难受了整个下午的、已经干掉的肥皂泡。
小狗坐在餐桌上,在烟雾迷蒙的空气中茫然四顾,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吠声。大家消失了又出现,合计着要去哪里,然后又找不到对方,于是到处找,却发现对方原来近在眼前。快到午夜时分,汤姆·布坎南和威尔逊太太面对面地站着,激烈地争吵威尔逊太太是否有权利喊黛熙的名字。
“黛熙!黛熙!黛熙!”威尔逊太太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想喊就喊!黛熙!黛……”
汤姆·布坎南非常迅捷地甩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鼻血直流。
然后许多血红的毛巾出现在浴室的地板上,阵阵女人的指责声在房间里回荡,而盖过这片混乱的,是一长串时断时续的、痛苦的哀嚎。麦基先生被惊醒了,开始迷迷糊糊地向门口走去。走到半路,他转过身来,望着眼前的景象:他的妻子和凯瑟琳又是痛骂又是安慰,跌跌撞撞地在拥挤的家具中来回寻找药品,有个伤心欲绝的人躺在沙发上,血流如注,却还试图铺开一份《城市杂谈》,遮住沙发套上的凡尔赛风景画。然后麦基先生转头继续向门外走去。我从衣架上拿起帽子,跟在他后面。
“改天一起吃午饭吧,”电梯吱吱嘎嘎地往下降时,他对我说。
“到哪吃?”
“哪都可以。”
“手别碰升降杆,”那管电梯的男孩不客气地说。
“你别乱说,”麦基先生神气十足地说,“我哪里碰到了?”
“好啊,”我说,“我很愿意的。” ……我站在他的床边,而他坐在被窝里,穿着内衣,手里捧着一本大相册。
“美女与野兽……寂寞……拉货的老马……布鲁克林大桥……” 然后我半睡半醒地躺在宾夕法尼亚火车站寒冷的地下候车室里,直盯着早晨刚出版的《纽约论坛报》32出神,呆呆地等待那班四点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