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面临的全新挑战在于,如何激发出传统叙事手法对观众产生的强大吸引力,以及其他感受和觉悟,但又不必像传统故事情节那样繁复费劲。于是,他们创作的角色都是一睁眼就已置身于某种情景之中,但是需要搞清楚自己是谁,以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角色和他们的创造者一样,都在应对“当下的冲击”。
影片《记忆碎片》中的男主人公每隔几个小时就会丧失记忆,但随后基本上要立即重新拼接出自己的存在(以及某件谋杀案的真相)。他将线索和新发现纹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变成包含提示的拼图。如果他能够拼出原貌,就能知道自己是谁以及发生了什么。他和编剧一同面对这一障碍,尝试构建出一种叙事感,而又无须耗费那么长的叙事时间。从某种程度上看,他所处情景的各种状况必须在同一时刻出现。
作为最受欢迎的系列电视剧,《犯罪现场调查》(简称《CSI》)将这种当下主义者的感官带入了这一标准的罪案剧。与另一部美剧《法律与秩序》根据一连串可预见的发现来调查、确认和起诉一名谋杀犯不同的是,《CSI》通过静止镜头和计算机图表来破案,就好像是在破解一道存在于空间的难题。这里讲的不是犯罪过程,而是犯罪现场。可能发生的局面,甚至连错的也包括在内,都被呈现在3D(三维)视频地图中,侦探们试图解构一个被无限延长的时刻。
热播美剧《迷失》和《英雄》采用了同样的套路。在《迷失》中,角色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线性时空法则已然失效的岛屿。这部剧的后续剧集越发不可收拾地引入更多有关时空穿越和命运的令人费解的并列剧情。人们破解这座岛屿以及角色与岛屿之间关系的谜题的过程并非一条寻找证据之旅,而是一个寻找当前世界存在意义的过程。《英雄》也以一种相似的方式在不同的时空来回穿梭,用直接揭秘代替线性叙事。当各路超级英雄正在试图防范一场毁灭纽约的灾难性爆炸时,戏剧更关心的是拼接出一份有关他们所处宇宙的即时地图。这些剧集并不太关注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或者故事该怎么收尾,而是更关注搞清楚眼下正在发生什么,并享受剧中这个世界本身。
诚然,可能总有一些叙事形态比起掀起故事高潮,更关注他们自身能否不朽。堂·吉诃德流浪式的历险记让位于狄更斯小说连载式的历险记,最终又被美国肥皂剧这种新形式取代。但这类作品的美好之处在于,剧中人总有明天。在某种程度上,这些角色会一直存在,不会产生太多觉悟并最终成为智者。他们常常被设定为孩童,或总受人蒙骗,或十分单纯质朴。然而,随着时间步伐的加快,叙事分崩离析,连肥皂剧的数量也从20世纪70年代高峰期同时上演19部下滑至今天同时上演4部。
取而代之的是类似肥皂剧的付费电视连续剧,比如口碑不俗的《火线》和《黑道家族》。《火线》讲述了巴尔的摩的毒贩、腐败的工会大佬和政客们的故事,公平正义却从未占上风。《火线》中好人总遭恶报,可谓电视界最具存在主义思路的尝试,剧中所呈现的静态世界绝非英雄人物或剧情转折点能够改变。该什么样就什么样。(这些角色或许也可以放在讲述一座监狱故事的美剧《监狱风云》中。)角色们按照自己与“游戏”的关系来体验各自的现实,这种生活方式更像是玩街机射击游戏,而非玩史诗任务类游戏。与此相同,《黑道家族》是一部讲述在自相残杀中如何生存的剧集。剧中人物渴望成为电影《教父》中那样的角色,严格遵循某种道德准则,拥有可预测的传统的职业轨迹。这部美剧备受争议的大结局恐怕是电视作品中对“当下的冲击”最直白的展示:就在看起来无关痛痒的一幕,屏幕突然黑屏。黑道大佬托尼·索普拉诺的存在可以在任何一刻结束,甚至连他本人都不必知道。没有戏剧性,没有觉悟。对于一个没有叙事语境的社会的成员来说,至少在他为线性故事找出其他选项之前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