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妈让我填职员,说不好也不坏,中不溜吧!”我说。“既不是红五类,也不是黑五类。”
“职员?我还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多出身,谁定的呀?”
“我也不知道谁定的,好像城里没人定。可能是你爸干什么你就是什么出身吧?”
“那我应该算是厨师出身吧?厨师算工人,就是无产阶级了,就是,瞧我们家的穷样,肯定是无产阶级了。职员算什么呢?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傻二转着脑袋打量着我家,外屋一张方桌,两张单人床。那张方桌既是我家的饭桌,也是我和妹妹读书做作业的书桌。
“你们家也挺穷的,也应该算无产阶级吧。不过,你们家有个大衣柜,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们家算职员呀?可我们家比你们家多两个箱子呀!你爸在体委工作,体委是国家的,要都是资产阶级在那里工作,那不就是资产阶级国家了?哦,我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要造反吧?可是金晓燕她爸不还是什么部长吗,她们家住那么大院子,那不是大资产阶级吗?她怎么说她是革命干部出身呀?我都糊涂了,你明白吗?”
我想起了金晓燕家的地毯和沙发。
“我也不知道。”我老实承认自己的无知。我也知道,不仅是我,大概没人明白什么是无产阶级,什么是资产阶级,可人们都揣着糊涂装明白,而且把这些名词成天挂在嘴上,还辩来辩去,好像他们比谁都聪明。我一直就不明白,这世上有这么多人,这么多职业,事物又天天在变化,今天挣的钱,明天就花出去了,怎么就能简单地一刀切出两个阶级来呢?
“要是哪天我爸退休了,不做饭了,我算什么出身呀?”傻二天真地问。
“退休就是不干活了,不干活又能活下来,那不就是靠剥削才行吗?”我的逻辑一向很好,数学老师们都这么说。“那你就是资产阶级出身了!”
傻二点点头,有道理,看来人不能退休,宁可占着茅坑不拉屎也不能让别人拉,退休就意味着滑进资产阶级泥坑里了。
“那娘儿们,说漏嘴了,我是说那个高一的女红卫兵让我填了张表,还说要调查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查三代什么的,然后才能决定是不是能批准。真他妈麻烦,要知道我就不申请了,怎么革命这么不容易呀?”傻二不满地说。“整的跟真的似的。不就是大家混在一起互相壮壮胆玩一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