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素有胃疾,到这一年(即 1885年),痛得很剧,医生总说是肝气,服药亦未见效。我记得少时听长辈说:我祖母曾大病一次,七叔父秘密刲臂肉一片,和药以进,祖母服之而愈,相传可延寿十二年云云。我想母亲病得不得了,我要试一试这个法子,于是把左臂上的肉割了一小片,放在药罐里面,母亲的药,本来是我煎的,所以没有别的人知道了。后来左臂的用力与右臂不平均,给我大哥看出,全家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希望我母亲可以延年,但是下一年,我母亲竟去世了。当弥留时,我三弟元坚,又割臂肉一片,和药以进,终于无效。我家还有一种迷信,说到臂事必须给服药人知道,若不知道,灵魂见阎王时,阎王问是否吃过人肉,一定说没有吃过,那就算犯了欺诳的罪。所以我母亲弥留时,我四叔母特地把三弟刲臂告知,不管我母亲是否尚能听懂。
一八八六年正月廿二日,我母亲病故,年五十岁。我母亲是精明而又慈爱的,我所受的母教比父教为多,因父亲去世时,我年纪还小。我本有姊妹三人,兄弟三人,大姊、大哥、三弟、三妹面椭圆,肤白,类母亲。二姊、四弟与我,面方,肤黄,类父亲。就是七人中第一、第三、第五、第七(奇数)类母,第二、第四、第六(偶数)类父。但大姊十九岁去世,二姊十八岁去世,四弟六岁殇,七妹二岁殇。所以受母教的时期,大哥、三弟与我三个人最长久。我母亲最慎于言语,将见一亲友,必先揣度彼将怎样说,我将怎样对。别后,又追想他是这样说,我是这样对,我错了没有。且时时择我们所能了解的,讲给我们听,为我们养成慎言的习惯。我母亲为我们理发时,与我们共饭时,常指出我们的缺点,督促我们的用工。我们如有错误,我母亲从不怒骂,但说明理由,令我们改过。若屡诫不改,我母亲就于清晨我们未起时,掀开被头,用一束竹筱打股臀等处,历数各种过失,待我们服罪认改而后已。选用竹筱,因为着肤虽痛,而不至伤骨。又不打头面上,恐有痕迹,为见者所笑。我母亲的仁慈而恳切,影响于我们的品性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