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风雨黄昏》第一章 月夜的梦(6)

风雨黄昏:李宗仁和胡友松的生死之恋 作者:苏理立


李宗仁今天累了。一天的应酬,对于一个75岁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照以往,他早已进入梦乡,或是回到那早已成为历史的战场,或是去游览故乡那甲天下的山水。然而今天,他的神经怎么也无法歇息下来,过了孔夫子划断的“从心所欲”之年,却不能从心所欲地止住他的思维的野马奔驰。人一生中大概极难得有这样的夜晚。他侧过身,看一眼闭目躺在身旁的妻子,想唤醒她,跟她说几句话,但他没有出声。他以为她睡着了,睡得正香,正甜。

月光,透过窗帘隐隐约约地给房间里洒进些微光,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胡友松那娇美的脸形。

“是在做梦吗?”李宗仁嫌光线太暗,轻轻地揉了揉眼睛。是她,第一次同床而寐的新婚妻子胡友松。

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故乡桂林的奇山秀水,田园,天马山麓的那些土砖墙木屋架的民舍——那是1911年的暑期,李宗仁在桂林陆军小学三年的最后一个暑假。那时,腐败的满清政府已岌岌可危,革命之势正在全国酝酿,“山雨欲来风满楼”。当时,他已经年满20岁,假期回到距桂林60余里地的两江,在家人的催促下,和附近头村的农家女李秀文结发成亲。这李秀文刚好与他同年,比他还大些月份。那年月,不说在农村,就连在城市,婚姻大事多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与李秀文定亲之前,李宗仁的父亲已经为他物色过好几位女子,无奈她们的“年庚八字”压在李家的香炉下时,李家总不得太平,不是今日瘟一只鸡,便是明日丢一只鸭,唯有压下这比李宗仁年纪稍大的李秀文的“年庚八字”时,李家才一连七天相安无事。于是,婚事便由长辈定了下来。虽然李宗仁此前并不认识李秀文,但他是个孝子,也就只好从命。

李宗仁不会忘记结婚拜堂的那天晚上。吃过合卺酒,他又与客人应酬过好一阵之后,才进到洞房里。这是他与李秀文的第一次认真见面。“短兵相接”,李秀文见李宗仁长得英俊壮实;李宗仁见李秀文出落得贤淑端庄,彼此都很满意。那天夜里,李宗仁问妻子的第一句话是:“你认得字吗?”李秀文答道:“不认识。女人认识字有什么用?”李宗仁急了,忙说:“要识字,要识字!你不认识字,将来我到外面做事,写封信给你你也看不懂,受人骗了你也不晓得。从今以后我教你吧!我们俩都姓李,就先教你写‘李’字吧。李字就是‘十八子’。笔画不多,有横有竖,有撇有捺,有弯有钩,样样齐全。”李秀文听丈夫的一席话,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一头扎进他那宽厚的胸脯里。那年头,社会的信条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李宗仁与妻子的第一席话,便是要教她学文化,她怎么能不激动呢?

风,轻轻地撩动着西窗那幕布般的桂黄色窗帘。月光时明时暗,给这温馨的“洞房”,增添了几分神秘。李宗仁于朦胧中睁开眼睛,朝东墙的挂图线下望去。那里原挂着一个铜镜框,里面嵌着一张24英寸的黑白照片,那是他和郭德洁最喜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李志圣、郭德洁和他三人,自左至右,一溜排坐着,各个的神态都很自然。尤其是郭德洁,照相时已是五十来岁了,却显得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光景,发型很讲究,耳根还坠着两只晶亮的纽扣型的耳环,笑容可掬。那是李宗仁夫妇到美国后和二儿子一块照的。去年夏天,他和郭德洁从美国归来时,所带的许多照片中,他们最珍惜这一幅,所以,刚回到北京暂住在北京饭店时,他们没有挂出来,直到搬进这西总布胡同5号之后,才将它悬挂在卧室里。说也妙,进到这卧室,无论躺着、坐着,这张照片都当眼醒目。为了避免“触景生情”、“触目惊心”,李宗仁前两天特意把它取了下来,收进了壁柜。如今,习惯性地瞄一眼挂照片的地方,他依旧像看到了李志圣那天真的稚脸和郭德洁那隽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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