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几乎已经没有人“顶着脑袋就去演戏”了,但是这种风气并非早就有的,让我译出另一本讨论演技的书中片段[《演员们谈演技》(Actors on Acting)],来说明整个演变的大致情况: “我们有许多演员,但是没有表演艺术”,莱辛(Lessing)曾经在《汉堡演技学派》(Hamburg Dramaturgy)一书中形容他所处时代的剧场状况。至于我们这个时代,则可以这么说:“我们的演员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我们开始朝表演艺术的方向努力。”这本书出版的二十年后(此书是一九四九年发行的。——译者注),最显著的变化是以貌取胜的演员逐渐走下坡,传统表演事业的整个结构开始衰微,包括那些曾经享有盛名的制片家、编剧和舞台设计师们。代替旧有明星制度的,是一群在工作室、剧团、戏剧学校、学校剧团里互相切磋的演员们,他们背弃了百老汇、西端剧场和大道上的剧院,自行组成一个个的团体。极端独特的人才,通常不会被这种剧场所用(即使比较传统的英国、法国、原东德、苏俄的剧团也是以团体面貌出现,不再特别凸显某位艺术巨匠的重要性,他们以不辞辛苦的狂热精神,去发掘表演过程中的一切)。现代剧场逐渐成为这些演员的共同创作,他们的发音、表演、节奏、勇敢的面对和典范,时常为编剧提供了基本架构。指导他们的是唯一的明星(如果有的话),亦即居首要地位的导演,也是老师和上师,这些演员承担了我们这个时代剧场界的“再发现”工作。
我本来想用上述这段文字为国内戏剧界制造一个借口,因为戏剧事业比较发达的先进国家,也不过是在近几十年才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又何况是一切都未上轨道的台湾呢!但是仔细观察之后,我发现这个借口似乎快要派不上用场了,近几年来我们看到许多小型剧团和工作室逐渐茁壮,舞台剧屡次掀起高潮,受到青年朋友甚至中老年人的肯定,舞台演员也大量被传播力更广的电影和电视雇用,新锐导演更公开表示,他们比较喜欢任用具有舞台训练的演员。有些人对这种现象感到不安,但这绝对是值得欣慰的事,因为陈腐的具象主义演法,势必会遭到无情的淘汰,演戏终有一天会像乌塔·哈根在结语中所说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开始察觉,演戏就像最严苛的创作艺术一样,需要细致与敏锐的技巧。”
人们之所以会将“卖淫、自大、虚荣、无情、伪善、逢迎拍马”等不道德的罪名加诸演员身上,传播媒体之所以会制造“床戏”、“脱戏”、 “脱星”等等令人发噱的、缺乏概念的外行名词,影评家们之所以没有用更丰富的文字讨论演技,部分原因就是演员没有将演戏视为一种严苛的创作艺术,因此在我们还没有尊重自己的工作之前,如何要求别人尊重我们,也尊重我们的行业呢?更公平一点地说,整个大环境从来没有要求也不培育这样的想法。如果详加描述我从影十四年来的怪现象,有许多事件都够格上“世界搜奇”这样的电视节目。如果把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她曾经宣称能够在一个角色上分析出一百一十种的演法)放在台湾的演艺圈,我相信她也只能有“一号表情”了(而且是哀伤的)。最主要的是,过去十几年中流行的“三厅电影”、武侠片、神鬼片和社会写实片等等,在市场减少、成本紧缩、题材受限的压力下,必须以速成方式完成产品的制作,一切在省时、省力、省钱的原则下火速进行。(电视当然就更不必说了!)事前作业通常只用几星期的时间(国外是几年),演员拿到剧本后只有几天做准备,有时竟然到开拍那天才拿到剧本,甚至没有剧本。我个人的经验里,有一部戏当晚决定用我当女主角,第二天早上八点就开拍,但服装、道具、剧本全无踪影,必须等到九点钟店铺开门后,才能买到当天要拍的晨跑镜头所需的运动服。(我当时会接这部戏,充分显示了自己对表演艺术的不够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