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塘,就是散落于村庄内外的水塘,北方农村口语叫“坑”,书面语叫“坑塘”。
在梁庄,大大小小有六个坑塘。小学前边有一个大坑塘,中间有一条窄窄的、弯曲的小路把它隔开,这是童年时代我们上小学的必经之路。一到夏天,暴雨过后,这条路便成为“魔鬼小道”,坑塘的水往往会漫过小路,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残面。几个小伙伴手拉手,打着赤脚,走着走着,就会听见“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好在坑塘边的坡很缓,水也并不深,落水的都能顺利爬上来。如果遇到连绵的阴雨天气,那就糟糕了。村里到处都是泥泞,猪粪、鸡屎被泡得到处流,一些碎石头、碎砖块什么的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硌得脚生疼。从家里到学校那段300米的路,不知要踩到多少粪便,看着脚趾缝里挤出来的黑色或黄色的、散发着湿臭味的粪便,那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虽然如此,小学前的坑塘仍然有我美好的回忆。坑塘里种满莲藕,一到夏天,青青的荷叶铺满整个坑塘,间或有粉红色的花高高地冒出来,随风摇曳,然后,慢慢变成莲蓬。里面的莲子圆圆的,鼓鼓的。等不及到成熟的时候,趁大人不注意,我们几个小伙伴会手拉手,连成一串,蹚进水里,去摘那最近的。那莲子,咬一口,满嘴的清香。
还有就是那个有着青石桥的坑塘。青石桥把一个大的坑塘分为两个。左边进入到村庄里面,就是我家那一片;右边往外延伸到公路旁,在它旁边有一条较宽的土路,也从村子的另一边通向公路。土路往上,就是梁家的自留地,每家约有几分地,种些辣椒、茄子、萝卜等蔬菜自给。路和自留地中间有一棵野生的大桑葚树。每到春末夏初,紫红的桑葚结满一树。女生用土块、棍子打,桑葚落了下来,砸进土里,浸满了灰尘,根本无法吃。那些男孩儿却“噌噌”地爬上去,摘满一兜,一溜烟就跑。
左边的那个是全村最大的坑塘,几乎和小学前的坑塘连在一起。中间就隔着一条大路,这是村庄的主路。或者,它们原本就是一起的,有了村庄,有了路,才使得它们彼此隔离。坑塘的前后,相隔着两个打麦场。靠村子里边的打麦场,既是打麦子、晒庄稼的地方,也是村里平时娱乐的地方。红白喜事放电影的、唱戏的、送葬报庙跪哭的,都在这个打麦场里进行。尤其是放电影的时候,那是全村人的节日,虽然电影通常是因为葬礼才有的。在那一刻,死亡与新生、哭泣与喜悦都是真实的,即使是刚才还在为葬礼的恸哭而情不自禁地流泪,因死亡而害怕,到了电影场上,那神秘的未知世界马上吸走了全部的悲伤与害怕。下午一两点吗,我们这些小孩儿就搬着小凳子占位,相互换着回家吃饭。夜幕降临,白色的电影幕布拉开,神秘、庄严立即笼罩着整个打麦场。电影开始了,全场安静,只有放映机“沙沙”的转动声和幕布上的奇异世界,所有的人都痴迷地看着。
夏天来临,我们去田地割麦子、拾麦子。傍晚的时候,一群小伙伴就在坑塘里凫水,扎猛子。在坑塘里游泳,我们称之为“凫水”,但当跑到河里,就称之为“洗澡”或“游泳”。大人和小孩、男人和女人各自自然分区。约定俗成,东边是男的,西边是女的,偶有坏小子,在水里乱窜,经常被一群女人打得抱头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