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方面,这种大规模移民可以说是新事物,因为它正好发生在人类摆脱了时间和距离限制的时代。换言之,去国离乡的移民不再像20世纪晚期之前那样去而无返,甚至一辈子都不能再回故土。在我们这个时代,即使是最长的旅途也是以小时计算,而不是以天计算,更不是以周或月计算;打电话这种口头联系只花几分钟,而通过电子邮件的书面通信几秒钟即可完成。因此,侨民一直与国内家人保持联系,经常回国,越来越多的人现在过着两地生活,在原籍国和移居国同样活跃。大家都知道这样的例子。当然,这种国际的两地生活在原则上与国内的两地生活并无二致,如一位意大利教授家住都灵,却在那不勒斯上班。但引起我兴趣的,是今天的这种生活跨越了国界、语言、文化,以及阶级。这种同时生活在两个文化中的情况有什么意义呢?
首先,它削弱了主导或统治性文化的地位,尤其是因为统治性文化由于识字的普及正在失去其对于公共书面文字的垄断。过去移民潮的第一代基本不受移居国的同化;第二代则两种文化兼有,希望最终能完全融入移居国的主导文化。这两种文化彼此互不影响。典型的例子是好莱坞。众所周知,好莱坞几乎百分之百是由中欧和东欧的犹太移民创立的。顺便说一句,他们在纽约也发展起了自己生气勃勃的高等文化——易卜生的话剧在美国首次上演是用犹太德语(Yiddish)演出的。但在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影片里,几乎完全看不到犹太人或其他移民的影子(可能唯一的例外是爱尔兰裔移民)。那些电影展示的美国人形象全部是英裔美国人,就连演员的名字也尽量全部英国化,除了专门显示异国风味的影片。反之,住在美国或从美国回国的几百万意大利人对意大利的文化也几乎没有影响。此外,移民不仅与所在国的文化没有关系,而且也隔绝于祖国的文化,因为他们永久地离开了故土,与祖国不再有现时的联系。因此,今天的侨民所谓的“远距离民族主义”情感的成因基础在许多情况中已不复存在。爱尔兰共和国争取摆脱联合王国以实现独立的斗争80年前就已结束,但爱尔兰裔美国人仍然深陷其中,继续热情支持爱尔兰共和军。来自克罗地亚、乌克兰、立陶宛的移民更是如此,因为长期以来一直不准他们与祖国有任何联系。
实际上,今天的移民生活在三个世界中:他们自己的世界、移居国的世界,另外还有全球的世界,因为现代技术和资本主义的消费及媒体社会使全球世界成为人类的共同财产。但移民接受国的国民,包括第二代和第三代移民,所生活的世界也同样的多姿多彩。伦敦小学里的学生讲90种语言,这在大城市里已经是屡见不鲜的情形。
这种文化上的非对称性是今天所谓的多元文化问题的根源,这是个高度政治化的问题(特别是在英语世界中)。多元文化意味着对所有自称为文化团体的集团都予以公开承认。这样的团体只注重自己关心的事情。英国的穆斯林只要求国家不妨碍伊斯兰教,至于英国的犹太教徒、印度教徒、天主教徒或佛教徒的境况,他们则全不放在心上。但英国学校的老师要关心所有这些群体,因为他们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如尼日利亚、加勒比地区、印度、塞浦路斯(包括希腊人控制的地区和土耳其人控制的地区)、孟加拉国、科索沃和越南。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策划人也要兼顾各种不同的人群。我不想涉足关于各种不同文化的特征的讨论。所有这些文化都受英语世界文化的影响,这没有什么新鲜。新鲜的是大规模移民带去的各种文化也在影响刺激着所在国的文化,而所有的文化中都渗透了全球文化的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