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胖,但却努力忘记这一点:避开镜子,总穿着宽宽大大的衣服。她只爱又高又胖的男人,那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可以显得娇小。对于食物的热爱摧毁了她所有关于减肥的努力。30岁时,她独自住在市中心旧小区五十平方米的公寓内,睡不着时就穿上高跟鞋在厨房炖红烧肉,当肉香弥漫出来时,她会站在窗口抽支烟。
深夜会见到一两个同样睡不着的老人在楼下巷子里像梦游的影子一样走来走去、醉醺醺的年轻人扶着墙吐、夜归的女人脸上总带着快死掉一样落寞的表情。她从没想过要住到郊区去,而是无可救药地爱着市中心令人绝望的烟火气。“大概因为我胖。”她这样想。
她并不想回唐朝去,但还是觉得自己生错了时代。T台上走的都是零号模特,窄窄扁扁好像是纸折出来的;商店里好看的衣服通通只有小码,看到胖子走进来营业员往往果断地说:“你可能穿不下。”男人们当然喜欢大胸女人,但要求是同时要细腰。过了三十后,父母开始意识到了之前的过度乐观,他们一直觉得“长得喜庆容易嫁,旺夫又好生养”,但世道已经不是这么运转了。有时候他们打电话过来,好像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双方都讪讪的。她觉得自己在等待,但到底在等待什么,她也不知道。
比较讽刺的是,她偏偏是个摄影师,最常打交道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瘦子。女模特固然瘦到随时会被折断,男模特也都细手细脚像是一辈子都没吃过饭。这群代表着“美”的肉体,装着空洞的、只关心“美”的灵魂,看着她时好像面对着另外一个物种:怎么可以这样?她几乎可以听到他们内心沉重的诧异。但熟悉了之后,他们莫名其妙都对她产生了一种超常的亲昵,好像是情不自禁去亲近一个火堆、一只庞大温暖的兽。他们一群表情淡漠的美人聚会时,会硬拖着她一起去,好像她才是这个圈子的核心。她不太爱他们的喧嚣 ,总是推辞。最活跃那个女孩,叫小丹的,就喊起来:“哎呀,蓝波就是不喜欢跟我们玩。”小丹身高1米7 7,看上去体重还不到9 0斤。蓝波只要看到她,就一阵心虚,希望自己躲得远远的。但她不是很识趣,总爱凑到她身边,用手肘顶她,捏她的手臂,大叫大笑:“凉凉软软的,好舒服。”蓝波非常尴尬,也并没有生气。因为小丹那么可爱,有种纯真,让人不好意思责怪她。
她跟这个广告公司的合作已经由来已久了。因为老板是她同学,高中时他们俩坐同桌,一样的胖,一样的被笑。她不介意,沉静地坐在课桌前看小说。他则不行,经常跳起来就跟人打架。而且老是输。更加被笑。她觉得他很蠢,用眼睛斜他。所以当他们毕业十年后聚会再见时,她根本没认出他来。 “胖子”至少瘦了一半。从隔壁桌走过来,向她敬酒。她认不出来,随意喝了。他好像看出来了她眼里的迷惑,就自我介绍:“你同桌啊,胖子啊。”她才醒悟过来,但还是有点儿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