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争辩不过你,”马尔多似乎气馁了,“这是我的不对,可是你应该理解我对工作迫切的心情。”
姑娘看到马尔多这样诚恳,就消了气,“我愿意理解你,你和我一样都属于那种对工作极其认真的人,我也曾经为了保护孩子们不受伤害,从墙上滚下来。说起那件事,话就长了。我本来想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可是为了不耽误你宝贵的时间,我就不说了。现在,我接受您的普查,人口普查员先生。”
“谢谢您,”马尔多不由得难为情起来,“可是,我并不负责幼儿园的普查,我负责一个叫虚址村的地方。”
“你……”姑娘脸上呈现出仿佛惨遭羞辱后的绯红,“你既然不是(负责)这里的,为什么要进来,还骗取我的信任?”
“我并不想这样,从地图上看,虚址村就在幼儿园附近,不信,你看!”马尔多展开了手里的地图,姑娘将信将疑地伏过身来,马尔多闻到她身上散发着的苜蓿花的香气,把他的心带向了五月的田野,使他陡然产生人生多美好的感叹。
“果然是这样,”姑娘惊讶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虚址村,可它明明就穿过幼儿园的院子!”
“然后到达人民路。”马尔多补充了一句。
姑娘伤感地说:“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五年,五年,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这里,奉献给了祖国的花朵。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什么虚址村。”她想了想又说:“也许园长知道,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五十年,她走南闯北见识非凡,可惜她今天不在。”
“她去了哪里?”马尔多问。
“她没有告诉我,任何上司外出,都没有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下属的必要,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吧?”马尔多点点头。
姑娘注视着马尔多的眼睛突然一亮,“你为什么不去医院问问呢?它就在我们的前面。”
“我正有这打算。”马尔多说这话的同时,心里升起一丝淡淡的遗憾,我们的谈话多么投机啊,可惜现在不得不告别。马尔多从来没有和女孩子这么长、这么近地谈话,何况是陌生女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知道这个姑娘的名字、年龄和电话,如果她没有结婚,没有对象,他愿意向她求爱。这样的冲动如此直截了当,如此荒诞,又如此执拗,同马尔多温文尔雅的天性格格不入。他刚刚想到这里,就立刻感到羞愧难当。“再见。”他吞吞吐吐地挤出了两个字。“再见。”姑娘的声音也有些含混不清,难道她像自己一样依依不舍?马尔多糊糊涂涂地伸出手去,姑娘也伸出手,两只手慌慌张张地碰了碰,就触电般地缩了回来。马尔多再次伸出手,他想趁她的手落下去之前,和她真正地握手告别。但他抓住的只是一把空气。马尔多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向门口走去,把自己的双腿从栅栏里迈过去,最后身子到了外面,但头和脖子依然在里面。姑娘全神贯注地望着马尔多,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在马尔多的额头上飞速地吻了一下。“救救我救救我!”她急切而惶恐地说。马尔多听见这话时,她已经跑了回去。马尔多感到两颗硕大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脸上,但他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擦时,姑娘已经进了办公室。院子里只剩下一群孩子,转椅空荡荡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马尔多穿过小市场,来到了人民路上。他走到博爱医院门口时,不远处电信大楼顶上的自鸣钟敲了五下。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马尔多想。没有必要在八小时之外工作,干了也没人知道,更不可能得到表扬和提拔。马尔多几乎没有犹豫,就扭头往回走去。当他再次出现在泰山街上时,他忽然弄明白了自己之所以急匆匆地回来,全是因为那个幼儿园教师。他看见幼儿园的门依然紧紧地关着,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影。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穿过马路向自己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