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安三,是《鲁迅日记》中出现最频密的日本人名字之一。据清水本人说,出现次数最多的是“山本夫人”,“其次就是敝人了”。被鲁迅屡屡“记账”于日记中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自然引人好奇。几年前,偶然从日本友人处得到其回忆录的日文原版,便一气读了。读过之后,不禁对清水其人刮目相看,他与中国的渊源、瓜葛确实非同寻常。正因此,当笔者在坊间发现此书的中文版时,兴奋之情可想而知。
清水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既是牧师、教育家,又是新闻记者、社会活动家。从战前到战时,除了赴美留学的三年外,常年生活在北京,与中国政学各界名士有相当深入的交游,是著名的反战、和平人士。笔者此前曾撰文介绍过其作为文化人,与李大钊、鲁迅、周作人等人交往的侧面。在此,对作为“主业”—教育家的清水安三的生涯做一回顾。
1891年6月,清水出生于滋贺县高岛郡,幼年失怙。上中学时,跟美国传教士沃利兹(William Merrell Vories)学英文,读《圣经》。17岁时,正式受洗。1920年,考入著名基督教学府同志社大学神学部。大学时代,有两件事让他深受触动。一是读了启蒙思想家德富苏峰的《支那漫游记》,对书中记述他访问的山东传教士的一段话印象犹深,甚至出口成诵。谈及西方传教士为信仰献身的精神时,德富引申道:“想一想,我国的各个宗教家,决心一生致力于向中国传教的能有几人?……他们就像破晓前天空的星星一样稀少,但作为拂晓前天空的星星,它的光芒是不可否认的。”
读到这里,我就想:“什么呀,我国的青年宗教家没有干不了的事情。”
二是参观药师寺和唐招提寺。唐朝高僧鉴真和尚不畏艰险,先后五次尝试漂洋过海赴日传播佛教文化的故事,成了他把注意力转向中国的契机。
但这两件事还只是一个铺垫。直接促成他痛下决心去中国的,是大学毕业前夕的一次祈祷会。那晚的主讲人是毕业于耶鲁大学的牧野虎次牧师,他顺理成章地介绍了美国传教士何瑞思·崔西·裴德金(Horace Tracy Pitkin,1869~1900)的故事。义和团快到保定时,裴德金携妻、子到天津的美国义勇舰队避难,美国公使要求所有人都待在军舰上,不可轻易离开。可裴德金说,如果一个牧羊人把羊群赶到野地里却顾自逃走的话,那他就是一个卑鄙的人,于是毅然只身回到保定。回去没几天,便在住处遇害。据他家的女仆回忆,裴德金生前曾嘱咐她:“要是我被杀了的话,这里藏有一份遗书,请把它交给我夫人。”他死后,女仆找出遗书,原来是写给母校耶鲁大学的一封信:
耶鲁啊,耶鲁,请把我的儿子约翰培养到25岁。当他到了25岁,就请把他派到保定,继承父业!
牧野牧师边讲边哭,声泪俱下。“我听了他的这番话后,再也按捺不住了,于是,暗暗地下了去中国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