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重来的“革命”思维绵延不绝
农民起义周而复始的循环性动荡,直接导致中国人的“革命”思维越来越顽固不化,动不动就先“善于砸烂一个旧世界”,然后“再去建立一个新世界”。唐朝杜牧《题乌江亭》诗:“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即是对其最好的阐述。
老子说过:“兵者,不祥之器”,“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在此前提下,他又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胜而不美”,就是哪怕你战胜了,你是个胜利者,也不要感到自美,不要太高兴。他说:“战胜,以丧礼处之。”即使胜利了,你也要应该用丧礼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你的胜利。
可是,农民起义军胜利后没那么“低调”了,誓将“革命”进行到底。不仅如此,他们还培养下一代“革命”的种子,使“革命”事业后继有人。在漫长的封建历史里,中国人对于暴力革命都有着特殊的情结,它不单单是一种暴动,还往往象征着机遇与人生赌博。由此,催生了中国人的一种传统的思想方法,那就是“非此即彼,非好即坏,非黑即白”的思想方法。这种方法严重地损害了国人的理性思维,经常引导出一种“不破不立,不塞不流,大破大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之类的斗争哲学,这也是中国社会形成不断变革的历史格局的思想文化根源之一。
当然,“革命”的思维并不都是洪水猛兽,没有农民起义的革命,就不可能瓦解封建统治势力,并由此推动社会历史向前发展。“不破不立”,说明“破”与“立”是辩证的统一。但应当看到,“破”与“立”二者之间的关系,不是直接关系,也不是间接关系,而是对立关系,即是对立的统一。一般说,不是为“破”而“破”,“破”是为“立”,但“破”就是“破”,“破”绝不等于“立”。而且“破”恰好还是“立”的反面。农民起义这个“破”,需要力量,但任何破坏力绝不是唯一的动力。
应当说,无论在哪个年代,虽然城头的大王旗经常变幻,但作为一个抽象意义上的官僚集团,它总是不变的,任何一个政权都需要。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是反对“无政府主义”的。古人早就有云:“千古犹行秦王政。”但是,可怕的是,在中国古代的政治文化中,“革命”一直作为一个很重要的元素而存在,就像中国人喜好搓麻将一样,一切推倒重来。中国历史上的朝代更替,人们很少将注意力放到这个问题上。就像经营一个公司那样,人们只注重解决股东权属,根本就不考虑日常的经营管理,这才导致了无论公司如何破产重组,总是走不出亏损倒闭的宿命。
由此,喜欢砸烂旧东西的国人,思想上经常处于迷茫和混乱,行动上经常处于背叛和矛盾状态。人们不是常这样说吗,“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因为阶层的固化不能让一批批充满恨意的无产者满意,他们一有机会就会把阶层桎梏砸烂,引发了一场比一场大的农民起义。
秦王朝的建立,是法家人物帮助嬴政建立了一个“嬴者通吃”的政治制度。这个“嬴者”可以泽及子孙千秋万代。不管子孙们是否有本事继续“嬴”下去,他们的地位已注定了他们总是“嬴”。除非有一天一切推倒重来,让新的暴力博弈,让拳头来说话。
我们的先圣曾怀疑过这种制度。例如,黄宗羲就曾说过:“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唐甄说过:“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王夫之点出过,皇权是“以天下私一人”;谭嗣同说过:“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但这拨思想者只是凤毛麟角,放出的光芒也只是片断的闪光。
推倒重来的“革命”使王朝更迭的现实变得“顺天应人”而成为广泛流行的观念,反过来,这种观念的流行又为后来的王朝“革命”提供了理论支持。社会改革,对西方社会来说,是一种延续和深化,对于古代中国而言,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这种历史的惯性不断地将人们从幸福或痛苦的极点,拉回到中间状态。这个心理免疫系统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进化馈赠,一方面保护我们不至于因极度的痛苦而崩溃,曙光总是在前头,另一方面难以使我们好好地享受农业文明的丰硕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