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绚烂的星火之战(一)(5)

最残酷的夏天:美国人眼中的越南战争 作者:菲利普·卡普托


“敌军隐藏。进攻部队分开控制MLR820山头,gc AT940713-951716,位置w/fwd,组成est.bn分队,gc AT948715(参考附件A,COMPHIBPAC号情报,综述落款6月25日)……任务:夺取、占领并守住目标BLT1/7,gc AT948715……执行:BLT1/7着陆,LZ X-RAY AT946710,时间H-Hour310600……A连GSF稳住LZ安全,LZ X-RAY H减10……B连前进轴心蓝色H加5,设立障碍,位置vic gc AT948710……A、C、D连控制分队进攻轴心棕色H加10……Bn tacnet频率52.9……围攻代码HAZTRCEGBD……div. tacair dir. Air spt 代号花花公子……情况利于我方,插w/air嵌板或绿色烟雾。目标标示w/WP。”

觉得这东西一头雾水的人绝非仅我一人。有一堂课极其枯燥,一位名叫巴特菲尔德(Butterfield)的同学靠过来,低声向我说道:“你知道吗,没有背景音乐真是战争的一大憾事。”

我们有一半的培训课程是实地演习,这多少满足了我们的好莱坞梦想。实地演习是为了模拟真实战场,让我们将理论付诸实践,养成“进攻精神”。海军陆战队高度推崇锐气热血。只有那些进攻性才是唯一值得表彰的品质。培训内容不放过任何一个进攻战的小细节,对撤退方法几乎是只字不提,即便提了,也语气鄙视。陆军撤退,可我们不会,其实事实相左——朝鲜战争长津湖战役便是一例。进攻的核心便是向前冲:“向前,向前,正中向前。”这是步兵战斗的关键时刻;没有蒙蔽侧袭,没有四面围攻,只有排成一列、视死如归的战士面朝敌人,脚步坚定,不顾一切,短线射击。

在演习中,没有真正的刀光血影,这一切来得轻巧,每次练习都依照计划亦步亦趋,仅有的危险不过就是最远的那位不慎跌倒,扭伤脚踝。我们相当正儿八经地投入这舞台剧般的演习,心想这与实际战斗别无二致。那时的我们压根儿不知道,演习和战争估计与拳击练习和街头火拼的相似程度一样。我们勤劳刻苦,认认真真学习了长达五页纸的进攻命令。我们蜷缩在飘着松香味的小树林里,全身心融入到指派给我们的角色——实习排长和实习队长,地上平整地铺着地图,制订计划攻打假想敌和侵略军。春去夏来,我们的攻势一日不歇,围攻敌军,小组冲锋,敌人占据的山头被太阳烤成了棕褐色,我们迎头攻击,战斗中我们的呼喊惊天地、泣鬼神,我们冒着枪林弹雨,当然,没有弹头的子弹。

那个时候,镇压叛乱在军队中非常盛行:一旦爆发战争,战场势必就在印度支那半岛(那年8月,我们在基础学校的学习已经完成一半,东京湾决议刚刚通过);在新前线时代,部队的一项特殊任务就是镇压叛乱。和平部队可以去印度建大坝或是在玻利维亚盖学校,不过战斗部队肩负镇压游击队的重任,他们影响了新罗马国家的海外利益。最后,镇压叛乱也是肯尼迪神话的一部分,尽管那位年轻总统已经去世快一年了。卡米洛时代的荣耀王子在新政时便颁令,派出首支特别部队前往越南,他们头戴绿色贝雷帽,脚穿伞兵靴子,一个个那么夺人眼球。

这最是让年轻军官眼红艳羡,他们早就幻想有朝一日前往异域他乡大战游击队。除此之外,每每看到胸前挂满五颜六色勋章的突击队退役老兵,我们顿感相形见绌,我们只有射击手徽章。我们也想穿上光亮的卡其服,上挂铜银两色星,越南是最有可能让我们赢此荣耀的地方。

教授我们镇压叛乱课程的是一位高级一等中尉,他以“军事观察员”的身份在那里讲学30天,不过他的资历远称不上是专家。他受过伤,过程说起来不那么英武神勇——蹲茅厕时屁股挂彩了。不过,他左胸口袋上那枚紫心勋章让他看起来颇有威严。

不论怎样,他向我们传授镇压叛乱的个中道理时,听着很有权威性。他的讲解满是术语,听过之后,我们不再觉得打击游击队就和印度式打斗[3]①类似。相反,它是相对专业的一个门类;复杂的策略,难解的术语,要想击败诡计多端的叛军,必须以智取胜。我们学会了如何通过“锤砧把戏”让他们腹背受敌从而缴械投降;如何通过“舞曲式埋伏”让他们方向不分进而取其性命;如何通过“收缩警戒线”将他们引入埋伏;如何通过“三角式防卫”瓦解其攻势。

我们在湿润的洼地练习这些古里古怪的控制术,这是在弗吉尼亚州能找到的最接近亚洲雨林的地带。就像一个成年男子忘不掉孩提时代玩过的游戏,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在这些树林里来回奔跑,相互设埋伏,突袭虚构的游击队军营。我们怀着一腔热血,尽量让这些演习能有多真就有多真,即便是着装上的一个小细节也不放过。我现在还保留着一张我和另一位中尉的合影,我们正要出发开展“侦察任务”。照片上的我们身着我们认为的标准雨林作战制服:身着迷彩服,头戴仿头盔样式的迷彩贝雷帽,脸上还涂着迷彩条纹。如今回想,我们那时活脱脱就是玩打仗游戏的大小孩,不过看看我们一本正经的脸庞,那时我们肯定觉得这性命攸关。

一时间,不少学员疯狂迷上镇压叛乱,他们几乎要逐字阅读有关这一题目的所有出版文献。他们构成了一幅奇怪的景象,这群平头的美国军官迷上了毛泽东的军事思想,那虔诚认真的态度能和北京与河内的毛主席追随者相媲美。他们对“知己知彼”深信不疑。这帮勤学苦练的军官绝大多数都心怀宏伟蓝图,他们刻苦钻研这些异国战略,就像那些医学院的学生,一旦有外科学新动向的文章出版问世,他们就如饥似渴地学习:两者都认为,一旦付诸实际的机会降临,他们就能干一番大事业。于我,我本来就不想做将军。越南对我而言最大魅力在于它将是一次危险重重的冒险,而不是检测新的军事理论,或是施展我的职业天赋的演习,往好了说,我的职业能力也只能算差强人意。

每每回想起在军官基础学校的那些日子,我首先忆及的东西永远不变:两队身穿绿色军装的男子,背着包,弯着腰,在尘埃飞扬的路上步履维艰。太阳无情照射。靴子带起的阵阵红土,裹在路两旁的树木上,看起来病怏怏的,灰蒙蒙一片。尘埃飞到军装上,和我们脸上流下的汗汇成了泥水。步枪的吊带和刺刀的刀鞘发出碰撞声响,帆布包里的各种工具叮叮当当作响。头上那顶钢制头盔把脑袋压得剧痛,“跟上,保持间距,跟上”的命令从队伍这头传到那头,一直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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