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来,那天劈头盖脸的批评决定了我后来在越南或好或坏的行为。因为那些声音,我总是担心自己再遭人批评,另一方面,又极度渴望美誉赞扬。我最不愿自己被视为能力欠缺,不配在纪律严明、骁勇善战的海军陆战队步兵营占据一席之地。如果我当时的年纪再长些,或者经历过更多风吹雨打,估计不会把费利的那番言辞太当回事。然而当年的我初出茅庐,什么事情都太过认真。这也是很多指挥官在评估报告里对我的描述。这些报告我至今还保留了不少,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态度积极、略显冲动的军官,为达到期望,不怕难不怕累的年轻中尉。“面对敌人,卡普托中尉英勇无畏”、“一位进攻性强、好胜心强的年轻军官,极度渴望成功”、“有些鲁莽”、“做事易冲动”、“事先缺少规划”、“战场上表现不凡”。拿破仑曾说,他有能力让士兵为了不足挂齿的荣耀牺牲。营队出发前往越南时,再不值一提的东西,我也可以为之献上性命,就想让自己的评估报告上多些溢美之词——就为了那几句空言。
训练持续了两周。这两周大雨不歇,我们尝到了雨林作战特有的艰辛——水蛭、蚊子、永远潮湿难耐,浓密树林构成一个幽闭环境,即便是最明媚的午后也黯然无色,到了午夜,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和盲人别无二致。这恐怕是我们最实用的知识。我们借鉴应用20世纪50年代英国在马来西亚作战时总结的宝贵经验,其实那场战争和在印度支那半岛的战争相似性有限。不过,这是西方国家在亚洲地区唯一一次取得胜利的反叛乱战争,在胜利面前,你只能照搬。因此,一如部队惯例,我们按照不甚合适的参照物接受训练。马来西亚打击游击队的所有战术经验,我们一样不落地认真学习。
有些训练项目旨在让我们染上些反社会习气,否则雨林战士恐怕难有活命的机会。在雨林作战,士兵必须坚韧不屈、攻击性强、冷酷无情,行为举止如同小偷窃贼、银行抢劫犯和黑手党杀手。这些训练的其中一位教官是长得五大三粗的中士,粗壮的脖子与肩膀完美地连为一体,宽度长度像极了M-14步枪。他反复强调,必须干掉每一个闯入埋伏阵死亡区的敌人。第一枪朝胸口,第二枪脚踝,逃过第一枪的人,第二枪绝对一命呜呼。为了将我们打造成冷血战士,我们首先要变得心狠手辣,所以中士如此这般开始了第一堂课:
他走进教室,将一把短斧钉入木墙,伴随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哐当声。他一言不发,在一块小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字,他倒三角形的后背挡住了黑板。接着他走到教室一边,一手指着黑板上的字,一手指着其中一位海军陆战队士兵,问:“你,上面写的是什么?”
士兵:“中士,‘埋伏就是杀戮’。”
中士:“没错。”他高声喊道:“埋伏就是杀戮。”他又走到黑板前,另写了几个字,接着说道:“读。”
士兵:“杀戮即为乐趣。”
中士:“没错。”他把短斧从墙上拔下来,在众人面前挥舞。“现在,大家一起念。‘埋伏就是杀戮,杀戮即为乐趣’。”
有的人懵懵然笑起来,众人念得乱七八糟:“埋伏就是杀戮,杀戮即为乐趣。”
中士:“士兵们,我听不清。”
这次大家异口同声了:“埋伏就是杀戮,杀戮即为乐趣。”
大家个个胡子拉碴,全身汗臭,再次回到施瓦布军营时突然发现,就当大家演习歼灭游击队时,真正的游击队已经把越南搞成了人间地狱。北越军袭击了美国在波来古市(Pleiku)的空军基地,照当时的标准,可以说是伤亡惨重:伤亡人数约70人。几天之后,美国第一批飞机用尽炸药空袭越南北部。这之后,空袭接连不断,由此拉开了所谓“滚雷行动”(Operation Rolling Thunder)的序幕。
营队又回到了昔日的生活轨道,然而随着“波来古事件”和“报复性空袭”的爆发,有关“去南方”的谣言再度复活,一改军中往日的百无聊赖,众人纷纷欢呼雀跃。2月15日,有人辟谣,我们得到消息,1-3部队一周之内要动身前往香港或者菲律宾。17日终于收到确切消息,计划有变,我们必须在24日出发去岘港。
接下来的三周大家忽惊忽喜,时而严阵以待,时而消极怠工。查理连又被派到树林里进行为期两天的军训,大家揣测,没准儿这是为真枪实弹演习,也许我们月底就要冲锋杀敌了。我们在驻地的时候,气候晴朗温和,这时却变得潮湿阴冷,让我们新增的训练变得更为艰辛。不过整个排全都意气风发,除了坎贝尔中士。
我们冒着雨,摇摇晃晃蹚过一条满是淤泥的橙红色河流,坎贝尔说道:“这种事,老子干了17年了。中尉,我老了,干不了这种童子军的活了。我就想回到帕里什岛,满了20年就不干了。和我老婆孩子们一起过点好日子。”
走在我们后面的布莱德利搭腔说:“上帝啊,这儿除了红土,什么都没有。坎贝尔中士,我和迪安纳以前放学回家时经常走这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