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那几天,出入绝伦谛的唯一公路被关闭了,贯穿城区的绝伦大街上布满了全副武装的警察,位于这条街上的市政府大院隐藏着成群的防暴警察,有人还看见不止一辆军车在北郊的河谷地带进进出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好像绝伦谛不是死了市长而是面临侵略。不过当地人却对这番景象视若无睹,他们仍然只关心那些不断被披露出来的案情细节。某个有识之士还预言说,大规模警戒会随着排除颠覆分子制造恐怖袭击的嫌疑而很快撤离。果然,三天之后,那些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乘坐着挂军队牌照的卡车相继离去。仿佛虚惊一场,绝伦谛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孤僻样子。
接下来的一周,人们没有再听到有关案件进展的任何官方消息,除了当地仅有的那份报纸上登了一份语焉不详的讣告,说市长“不幸遇难”,好像他死于工作中的一场意外。这期间,民间谣言四起,起初有人说市长是被一个传说了二十多年的侠客干掉的,此人专门用飞刀袭杀政府官员,曾导致某个地区的官员们不敢公开上街。后来又有人认为凶手是一个退伍的特种兵,受雇于一个比荣世昌更有权势的人物,此人迁怒于荣世昌夺走了他花大钱包养的女戏子。不久,凶手又变成了女戏子本人,因为那个当场疯掉的归都女人被证实就是某个过气的电视明星,传说她先在床上把市长大人弄得精疲力竭,然后从容不迫地动了手,装疯只是为了自我掩护。而官方之所以一直没有明确消息,葬礼也迟迟不能举行,是因为市长大人被她分成了二十多块,他的大部分身体都还没有找到。
当传闻越来越荒唐离奇的时候,当局的宣传喉舌终于介入了这场有关市长名誉的论战。在那天晚上电视新闻的开头,一位本已退居二线的老播音员又露面了,他那依靠专门发布重大时事新闻而累积的名望,使其一露面就成为权威的象征。他一脸沉痛地宣布了官方对于荣世昌之死所给出的明确结论:市长荣世昌由于在视察虎走廊途中遭遇交通事故而不幸去世。他悲壮肃穆地朗读了一篇悼词,高度评价了荣世昌短暂而光辉的一生。随后绝伦谛警察局长作了电视讲话,他用令人印象深刻的严厉表情警告说,针对已故市长的谣言已严重影响了社会秩序,从即日起,警方将致力于打击传播谣言者,对唯恐天下不乱的阴谋分子决不姑息。
人们原先渴望听到的警方对于案件的描述,哪怕一个悬赏线索的告示,或者一纸不那么确切的通缉令——这些引人入胜的东西居然完全没有提到。恰恰相反,人们总算听明白了,官方根本没有承认荣世昌的那种被凌辱的死法,他们正在通过舆论宣传制造一个鞠躬尽瘁的好市长因公殉职的故事。不过这个姗姗来迟的故事跟一开始即火速传开的案情之间鸿沟实在太大,而且它也无法解释最初几天绝伦谛城内如临大敌的景象,因此,当局特别是警方需要拿出点令人信服的说法,才能消除那些疑点。
于是,在市长大人死后第十八天,出现了第一个被正式逮捕的罪犯。这个不幸的家伙是一个老光棍,名叫孙柄果,是绝伦谛医院太平间的守夜人。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平时是个有点一根筋的老实人,只是在喝醉酒的时候喜欢发几句牢骚。不过,考虑到他每天夜里守在阴曹地府门口的工作,人们觉得这点毛病根本不算什么。
十八天前的晚上,孙柄果跟往常一样查看了一遍停尸房里的那些塞满了各种冻尸的大抽屉,然后喝了半瓶烧酒就躺下了。天快亮时他被急匆匆地叫醒,有人命令他守在新推进来的一具尸体旁不许离开,直到有别的命令为止。他有点不满,因为这种事很少见,即使有类似的情况发生通常也要由家属递上一份红包才行。但由于有警察出面,他还是照吩咐做了。他裹上棉大衣坐在停尸房的门口,拿出剩下的半瓶烧酒就着几个盐水花生喝了一会儿,阵阵寒意让他清醒了一些,他先嗅到了一股混合着血腥的香水味儿,接着发现停尸房里那具被遮盖着的尸体有点不同寻常。他走过去揭开遮尸布,从上到下打量着这具没有头颅、裆部被炸烂的尸体,还用手触摸了死者的西装那质地高档的料子、腰间那条时髦牌子的皮带以及足下两只一看就知道是极为昂贵的皮鞋。他这样啧啧称奇地看着,喝掉了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然后忍不住开始笑起来,笑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笑得如此持久,以至验尸官和警察赶到停尸房的时候,他的笑容和满脸白霜已经冻结在一起了。他口中的喷出的酒汽,不断在空中凝结成零星细小的雪花淅淅沥沥地飘落着,在尸体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