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历史学家对于这一点可能会抱怀疑态度,但是当时的人却不曾如此。这些聪明、灵通却忧心忡忡的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和美国人,难道都得了集体妄想症吗?认为这是个“大萧条”时期实在挺荒谬的,甚至某些具有先见之明的预测,即使在当时看来也有些言过其实。并不是所有深思熟虑的保守人士都和威尔斯(Wells)持同样看法,他说他已感觉到野蛮人正在整军待发的威胁,这次他们将来自内部,而非如古代那样从外入侵,他们想要攻击当前的社会组织,甚至文明持续性本身。但是,还是有人认同威氏的感受,遑论越来越多的社会主义者希望资本主义能在其不能克服的内部矛盾下崩溃。这个不景气的时代似乎显示出这些矛盾。如果当时的社会不存在这种普遍的经济以及随之而起的社会弊病,那么19世纪80年代文学和哲学中的那种悲观调子(参看第四章以及第十章),便无法完全解释。
经济学家和商人所担忧的,是未来的经济理论宗师马歇尔(Alfred Marshall)在1888年提出的那种长期的“低物价、低利息和低利润”。简言之,在19世纪70年代公认的剧烈崩溃之后(参看《资本的年代》第二章),当时的问题不是生产而是利润。
农业是这次利润下降最显著的受害者,事实上,农业的某些部分已深陷在最不景气的经济地带,而它所导致的不满情绪更造成了最直接和最深远的社会和政治后果。在前几十年间产量激增的农业产品(参看《资本的年代》第十章),如今已溢满整个世界市场,在高昂的运输成本保护下,多数市场仍能抗御大量外国农产品的竞争。农产品的价格在欧洲农业以及海外出口的经济当中,都发生了戏剧性的暴跌。1894年时,小麦的价格只有1867年的1/3多一点,对于购买者而言,这当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对农夫和农业雇工来说,却是灾祸。当时,农夫和农业雇工仍占工业国家男性工作人口的 40%~50%(只有英国例外),在其他地方更可占到90%。有些地区,同时发生的天灾,更使情况雪上加霜。譬如说,1872年开始的葡萄虫传染病,使法国水果酒的产量在1875~1889年间减少了2/3。对任何牵涉世界市场的国家中的农夫而言,这不景气的几十年都不是好过的日子。农夫的反应随其国家财富和政治结构的不同而不同,从选民的骚动一直到反叛都有,当然还包括因饥荒而造成的死亡(比如 1891~1892 年俄国的情形)。19世纪90年代横扫美国的平民党(populism),其核心正是小麦产地堪萨斯州和内布拉斯加州。1879~1894年间,在爱尔兰、西班牙、西西里和罗马尼亚,都曾发生多起农民叛乱,或被视为叛乱的骚动。在已经没有农人阶层而不需要为此发愁的国家,如英国,自然可以任其农业萎缩:在这些地方,小麦耕地面积在 1875~1895 年间整整消失了2/3。有些国家,如丹麦,积极推行农业现代化,并改而经营利润较大的动物产品。还有一些政府,如德国,尤其是法国和美国,则选用关税制度来维持其农产品价格。
然而,两种最普遍的非官方反应却是大量向外移民和成立合作社。无土地的人和拥有土地却因捐税过高等原因而穷困的农民,占了外移者的大半。而拥有生产潜力的农民,则占了参加合作社者的大半。19世纪80年代,老牌移民国家的海外移民比率在19世纪80年代达到空前绝后的高峰(爱尔兰“大饥荒”后10年间的特殊情形例外)。而意大利、西班牙和奥匈帝国真正的大量海外移民,也从这个时期开始,继而跟进的是俄国和巴尔干诸国。(1880年前,南欧唯一大量向外移民的国家是葡萄牙。)这是一个将社会压力保持在反叛和革命之下的安全阀。至于合作社,则为小农提供了适度的贷款。到了1908年,德国超过半数的独立农民,都隶属于这样的小银行[19世纪70年代由天主教徒雷弗森(Raiffeisen)所创办]。同时,合作购买供应品、合作推销和合作加工(其中重要的有乳制品加工以及丹麦的腌熏猪肉)的团体,也如雨后春笋般在多国兴起。1884年之后的10年间,当法国农民为了自身利益而牢牢抓住那条使工会合法化的法律时,为数40万的农民几乎都隶属在2 000个这样的工会里面。到了1900年,美国约有1 600家合作社制造乳制品,大半分布在中西部。而新西兰的乳酪农业,更是在农民合作社的控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