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人家也没什么错啊。他们的老子虽然不是革命干部,算不上英雄,但人家是工人、农民,也是革命事业依赖的重要力量啊。所以,人家不服。为什么你们干部子女可以组织红卫兵,还当仁不让地充当红卫兵的主人?工农子女为什么就不能组织红卫兵?情绪所致,他们对那个对联极其反感。
辩论正在各个教室分开进行着。该校邀请我们前来支援的个别干部子女,带着我们与那些反对对联的工农子弟学生激烈辩论。其实,那时辩论的论点本身就含混不清,谁也难以把话说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辩论忽然变成了一边倒。因为我们学校大批红卫兵前来支援了,该校原来处于劣势的干部子女忽然士气大盛。很快,支持对联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带领我们前来的该校干部子弟,和我们一起,把反对对联的同学挤到墙角。一开始还是口头辩论,只是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昂。后来,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打死这个资产阶级狗崽子!”许多拳头举起来,向墙角的同学猛捶。拳头上面,还出现了皮带挥舞的影子。混乱之中,耳中再也听不到辩论的声音了,而是反对对联同学的惨叫声。不知道是谁,把一根皮带塞在我的掌心。我心里想着能打人吗?但想到这是革命立场问题,是对领袖忠诚的问题。再说,皮带在手,情绪激昂,不由自主两皮带也抽了下去。这是我第一次打人。也是第一次尝到武器批判的威力。
那天,我抡起了皮带,带着无产阶级的怒火与威严。但我的皮带并没有落在反动分子的脊背上,并没有打在“地富反坏右”的身上,而是落在一个素不相识,刚才还跟我握手,双方决定通过辩论以理服人的同学的头上。他的罪过,仅仅是不同意一副对联,仅仅是不能接受高级干部的子女独掌“文革”红卫兵大权。
只有打下江山的革命军人、革命干部才能算是英雄。那些工人、农民,即使帮过革命的忙,即使对革命事业充满同情并给予最大支持,拍拍脑袋夸赞他们几句可以,但让工农以及他们的子女接班掌握政权,那是绝对不能够的。他们只是革命的群众,永远也别想当革命的领袖、英雄和主人。
第二天,我又参加了支援北京芭蕾舞学校红卫兵的行动。北京市芭蕾舞学校,是一所纯粹艺术类的院校。学校中艺术气息浓厚,革命气氛自然低落。该校以干部子弟为主的红卫兵组织势单力薄,向我们学校请求支援。时间尚早,红卫兵总部还没来几个人呢,我们七八个红卫兵就急不可耐地出发了。
北京市芭蕾舞学校坐落在陶然亭公园北侧,在一座安静优雅的小楼内。我们到达后一看,果然形势严峻,气氛紧张。芭蕾舞学校的大楼内部,有一个大厅。该校学生们都聚集在大厅对面一个转弯楼梯上。漂亮娇嫩的女同学坐在一层一层楼梯的石头台阶上,沉默不语。而男同学则站在楼梯前,手挽手站成几排,显然在保护身后的女同学。男同学们身材笔挺,脚步不丁不八,标准的芭蕾舞男主角的姿势。就这样,这些反对对联的芭蕾舞校同学与该校为数不多的红卫兵支持者对垒。我们的加入,使得芭蕾舞学校红卫兵成员增添了巨大勇气。虽然如此,我们都没有发动进攻的力量和想法。现场一片沉寂。芭蕾舞校的学生显然在防范我们的进攻,但我们只是来辩论对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