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本来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院,四栋高阶大屋,加两个角门的建筑格局。小院地面青砖墁地,屋前石阶高大,宽门大窗。但现在,北房的石阶上,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火炉上支架着几根炉条和炉铲。炉子前的砖地上,那个小学生已经被扒光了衣服,只剩一条三角裤衩。他赤身跪在砖地上,双手被牢牢捆绑在背后。他的身后,照例是两名幼儿师范的女红卫兵。此时,女红卫兵手中握着的不是普通的皮带,而是由四股橡胶电线编成的像棍子般粗细的鞭子。这种皮鞭,外皮是电线的胶皮,内部却是电线的粗铜丝。这个很容易造成内伤的皮鞭还不够,在每位女红卫兵的身旁,还各放置着一个盛满水的脸盆!外胶皮内金属的鞭子已经足够致命了,还要在鞭子上蘸水抽打。她们从小就知道,敌人对共产党员就是这样火炉加皮鞭的,现在学过来“报仇”了。
母亲和哥哥站在跪着的孩子身后。母亲抽噎,即使想装样子表态,也说不出话来。因为,幼儿师范红卫兵负责人刚刚对他们宣布了罪行,并且,宣布了人民对罪犯的最终判决:“死刑,今晚必须打死。明天早上你们来收尸!”
哥哥满眶眼泪,但他终于控制住悲憾,声音颤抖地代表母亲和家人表态:“红卫兵小将,我们全家都支持你们的判决。我弟弟自绝于人民,不得好死。红卫兵打死他应该,红卫兵的判决是正确的,我们都支持。”
一家人是怎么走出院门回家去的,我已经无从得知了。因为,几日来的劳顿使得我精疲力竭,严重的缺觉令我大脑昏昏沉沉。我一句话都没说,进到西边的屋子倒头就睡。
忽然,一声畜生般的惨叫声把我从深沉的睡眠中惊醒了。我惊恐地睁眼,四周一团漆黑,只有窗纸透过来院子里的灯火。我回忆起,原来我睡在据点的一堆乱被子中间,而院子里的审讯正在进行。刚才的惨叫,就是那个冒充红卫兵的小学生发出来的。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到院子一看,原来,刚才是我校那个留下来加入审讯的红卫兵,用炉子里烧红的铁铲烫犯人的后背。而在火烫之前,幼儿师范学校的女红卫兵已经用浓盐水在他伤痕密布的后背上使劲儿刷过了。
如果不是这种临死前的哀嚎把我惊醒,今夜的审讯其实才刚刚进入高潮。我从来没见到过如此残忍的酷刑,我不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如此残忍的拷打!
我的阶级立场不够坚定,我的神经不够强硬,严厉制止了我校那个红卫兵的继续烧烤。但极度的困倦使得我坚持不了几分钟,拷打停止后,我倒在破被服堆里继续酣睡。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我起床,院里悄无声息,推开房门,看到昨晚的狼藉还在。只是火炉早已熄灭,皮鞭扔在地上,满地都是水,但犯人和拷打者都不在现场了。终于有一个幼儿师范女红卫兵出现了,她睡眼惺忪。我问犯人在哪儿。她指指院角那间放棺材的屋子。
我推开棺材屋门一看,犯人仍然浑身赤裸,身上只留下一条细细的内裤。他双手被铁丝牢牢捆绑,铁丝又被一个粗绳子与支撑棺材的地脚支撑木结实地捆在一起。我心生一股寒意。这个孩子眼看气息奄奄了,还这么狠地拴他干吗?难道他能逃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