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前小学升初中,也是考试入学,能升入一中的,都是原来小学的尖子生。但进入中学后还是产生了分化,像我,就没从新鲜劲儿里转出来:上课根本不认真听讲,老琢磨着玩儿的事,学习很快就落下了。最差的是英语,几乎没背过几个单词,到后来,上英语课几乎像听天书,老师和同学读课文,我根本不知所云。再就是代数,就感觉有越来越多的题不会做了,下学期期中考试,竟得了 59分,不及格。老师批评我,反认为是老师跟我过不去,就干脆琢磨起怎么对付他,绝对属于班里的“琐矣(调皮、捣蛋)孩子”。一次上代数课,教代数的班主任许老师提问,我忽发奇想,想捉弄一下许老师,于是举手。许老师看到我举手,以为我要“学好”了,认真听讲进步了,就叫我回答。我站起来却质问他为什么昨天到家中“告状”(家访)?立刻把课堂气氛改变了,我这里还得意不已。还有一次是下学期开学不久,一个下雪天,天气阴暗,北风呼啸,泛巴拉子(雪霰)不停地从屋顶瓦缝里吹进,班里同学在上自习,我跑到黑板上画了两幅画,一幅是教室外面下大雪,屋里下小雪,一幅是外面不下了屋里还下小雪,又在旁边写了“抗议”两字,这是对老师不与我们“同甘共苦”一起在教室“挨冻”发牢骚。想想不妥,又加了“不敢当”三字,也引起部分同学起哄。到了春天,许老师看我越发不像话,就组织七八个同学开会帮助我。先是有女生义愤填膺,控诉我捉弄她们的种种事例,我则满不在乎,不以为然。这时另一位男生放了“重炮”,提起我画漫画的事,说:“刘伯勤‘抗议’,抗议的谁呢?就是抗议党抗议人民政府!”记得当时我吓了一跳,许老师和批我的女生也愕然了。就在这时,突然地震了(好像是邢台地震的余震),许老师立刻让散会,才算是给我解了围。就这样,我自己也渐渐感到了“危机”,慢慢在班里混不下去了。这学期期末考试,教政治的蒋明老师又出了个“怪招”,开卷考试,要大家写进入中学以后各方面的进步,这下我可作难了。蒋老师教学方式比较特别,她说话诙谐,把一门乏味的课讲得有声有色。她上课,乃至批评我,我都不好意思不听。这题目下我要是编,肯定会被她戳穿,那样更没面子。没办法,我只得交了白卷,在试卷上留了一段话,明确说我要么是当成语文课的作文编造一篇故事,要么写不下去,因此我选择了实话实说,但保证今后改正缺点云云。蒋老师竟然在班上宣读了我的留言,还表扬了我“诚实”,给了我 60分及格。不管怎么说,到 1966年上半年,我已经很难混下去了,成绩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能提上来的,况且要骤然转变,在平常啦到一块儿(谈得拢)的同学眼中又觉得“掉价儿”,可若再不改弦更张,下场必定是降班(留级)。这个时候突然说“永远”不上课了,搞“文化革命”,那危机就算解除了,所以我心里高兴,所以才欢呼了起来。
批斗师长
停课以后,大家还是每天到校。党支部抛出了六个“牛鬼蛇神”,作为批判对象。学校再也不是清静之地了,高音喇叭震天价响,办公楼和各教学楼内外全是一层层的标语和大字报,连道路两边也拉起了绳子,挂满了大字报。高年级同学写的大字报,开大会上台发言,不管是什么“理”,还能说个道道,我们初一学生,也就是跟着瞎起哄,胡狗乱(胡闹),但都在极力表现自己“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意志,这样一来,这六位老师就遭了大罪了。
六位老师中有毕德质、郑世经、孔庆珊、张家璇、辛建岭,还有教导主任李昌义,每天除了批斗就是强迫劳动,其间挨打挨骂是经常的。记得一次开批斗会前,这几位老师低头弯腰从办公楼里鱼贯而出,两边挤着不少学生,不时有人伸手打过来的老师。看着别的同学动了手,一瞬间我也“心动”了,瞅着谢了顶、被勒令不许戴帽子的李昌义先生过来,照着他头顶就是一巴掌,接着又朝他后背啐了一口吐沫……所有的老师都一声不吭,忍受着来自他们学生的殴打、谩骂,屈辱地从人群夹缝中穿过。说实在的,我脑子里也曾闪过一丝不忍,但周边的气氛,以及手打到李主任头上那略微弹起的“快感”,立刻就把这一丝善念冲掉了。那年月,“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雷锋语)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过后多少年,我曾无数次回忆起当时一幕,每次都是赶紧强迫自己想别的事情,不敢正视那一刻以打人为快的龌龊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