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们应该还一个真正的张爱玲给世人,以及给她自己,因为她并不是天使,只是一个凡俗的女子。奈何,她过早地寻到她的归宿,就像她孤独的身影永恒地徘徊在文学史记忆的夹缝之中,孕育着繁茂的青苔,被岁月抹上种种风尘,然后仍在逆寻求索,不惜跋涉在泥泞的不知所踪的断壁残垣之间,穿透迷雾,只为迎来那一缕熹微的曙光。
张派文学世界的异彩纷呈,体现的是刻意模仿和偶然暗合之间的默契交融。学者王德威主张从文学的角度,而非意识形态的角度来品评和定位张爱玲及其作品。都市生活的千沟万壑,欲罢不能的阴暗狭小,仿佛在地面砖缝罅隙中生长出来的墨绿色的嫩芽,丝丝缕缕,探出头去,关切着尘世间的一切。
无论时代的炮声是怎样振聋发聩地提示着派别与派别之间的纷争缭扰,在张爱玲的世界里,无关政治,甚至无关历史的脉搏,宏大叙事在她这里全无一点存在的道理。但参差对照的写作手法,却宛如暗夜中的两具灯盏,一明一暗,交相辉映,映射出人性的矛盾和弱点。
阴阳的符号意义是华夏文明的一个经典,正像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第一大规律便是矛盾的观点一样,这可以说是中西方哲学理念的一次惊心动魄的殊途同归。而张爱玲,轻巧地将个中真谛玩弄于文学的股掌之间,虽苦了自己,却留下一段段过往是非纷扰的情结,宛如无数随轻风飘零的樱花的粉嫩花瓣,落入清池,便化一碧幽香以沁人心脾,落入掌心,便寄来几许情思以怡情悦目。
三三文学社的繁茂枝叶如今已在大陆和港台生出更多枝丫,张派的“传人”们,一方面刻意模仿她的笔法,一方面又奋力想摆脱偶像的枷锁。他们在诸多方面,进行了有益的实践,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偶像张爱玲独爱葱绿配桃红的衬托,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中那胸口的一颗朱砂;她沉寂在时光的海水里,身着华美的紫袍,冷眼旁观世间的虱子,爬到女人们的旗袍和欧根纱的公主裙上面,并且执拗地认为这就是人生的本来面目。认真但不虔诚也不热情的人们,她不愿他们去做英雄,或者流芳百世,却寓意他们才是时代生活真正的负荷者。
平淡之中的回味不单是种原罪,而且是个启示,悲剧到极致,便是彻头彻尾,无一丝光亮可言。于是没有解脱的办法,没有奋力挣扎的必要,人生的无常,虽不壮阔,但却滋生一种美感,无奈的美,含蓄的美,蕴藉的美,此刻宛如一江春水,惆怅中偶见一点诗意。
各路作者们循着她走过的路,亦步亦趋,在同样的冷寂中探索未知的前途,却不曾有人像她那样彻底的承袭人生的悲剧色彩。毕竟,只要还有一点理想的灵光存在,就不如她那般老道,写尽世间苍凉,墨汁流溢处,一只纤纤玉手用心的描摹人生的哀婉与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