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文班共三十个同学,同一个连队中还有学马来亚文的,学泰国文的,学日文的最多。我们的宿舍是普通的学生宿舍,但不和普通学生住一起,我们有连队的组织,单独上课。图书馆、校园活动当然和普通大学生在一起。
上课的内容比较自由,军方并不限制讲什么不讲什么,譬如我们的参考书里面有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有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的节选,但并没有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尽管这本书正在美国进行宣传。陈受永教授可以决定请谁来讲课。
斯坦福培训班的老师和学生,思想倾向比较偏左,大部分人喜欢共产党,不喜欢国民党。陈受永教授是个广东华裔,跛脚很厉害,是小时候摔坏的。他妈妈信佛,见儿子受伤,只烧香拜佛,并不带他看医生,落下残疾。他是主要的中文教授,教中文之外他还教莎士比亚。他的政治态度应该属于中间派,谁也不骂。有一次,国民党的人请他到旧金山参加翻译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一周后,他就气冲冲地回来了,对我们说:他们要的不是翻译,是粉饰,是怎样让美国人接受,我不干了。他有个哥哥,在加利福尼亚的名校Pomona College(波莫那学院)教书。他哥哥来给我们讲过课,讲中国历史,有个同学问他,你是赞成国民党还是赞成共产党。他说我无党无派,什么都不参加,但如果必须参加一个,我就参加共产党。问他为什么?他说共产党关心中华民族的前途,而国民党已经把它抛弃。
我的同学里,只有三个人支持国民党,其余都对共产党有好感。我们都知道解放区村子里用黑豆白豆投票的故事,知道八路军里战士可以开民主会批评军官,知道他们官兵平等。这些主要是从斯诺和卡尔逊的书中读到的。当然也有别的消息来源。美国有个著名记者叫 Theodore White(白修德),他写过许多揭露国民党腐败的文章,批评蒋政府的裙带关系,登在美国大报大刊上,影响很大。我后来认识了白修德,我们回美国初期还曾得到他的帮助。
纽约的《美洲华侨日报》是由共产党创办的,它不但召唤了众多华侨儿女回国抗战,对美国人也有影响。我正在学汉语,这份报纸就成了我的学习资料,他们免费给我寄送。我对两位作者的文章特别感兴趣,他们是徐大年和朱唐,真名叫徐永煐和唐明照。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当年的引路人,在五六十年代都和我发生了直接而紧密的工作关系。
总之,当时很多美国人都认为国民党不行,有点知识的人都知道国民党腐败透了,认为共产党抗战积极,讲民主,八路军在关心亚洲问题的人里面名声尤其响亮。
学了九个月之后,其他语言班都肄业了,唯独中文班延长了三个月。三十个人中刷掉了十个人,最后只剩二十人。我考了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