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院后做了全身扫描,发现癌症已经转移到了骨头。医生说千万不能用力,否则随时会引起骨折甚至瘫痪,生活质量会急转直下。我给她找了个护工,24小时陪着,不让她下床。叔叔说估计你妈不能接受,她哪是让人伺候的人?没想到我妈爽快地接受了,她第二天就锻炼在床上大小便。
我趁给她洗衣服的时候站在水房里哭。我有一种预感:她要不久人世了。她改变了固执一生的性格,几乎是在向命运告饶,央求让她多活几天。她想陪在我身边给我做饭……
人家都说人要是平时利落到最后肯定要拖延,越是窝囊的到最后越痛快。我一直以为我妈那么利落的人生病会拖上很久,能给我一个孝顺的机会,但是没有。我妈住院半个月之后就突然恶化,没有先兆地昏迷了。
昏迷前一天晚上她情绪很好,吃得也挺多,我都担心她消化不了。但是我发现她的脑子有点儿迟钝,好像不知道饱饿似的。旁边有个和她病情相似的老太太,到最后傻吃傻睡。医生说脑转移的时候经常会这样。我当时想,这样也不算是坏事,至少她不用经历和亲人的生离死别。
我第二天去的时候,护工告诉我一直叫不醒我妈,医生判断是癌性出血造成的昏迷。到了晚上,我妈开始高烧,一下子上到了40度,用了退烧药也没见效果。医生说这种中枢性的高热很难控制,一般就是临终的前兆。他让我现在准备通知家里人,可能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了。
这句话才让我意识到:我真的要失去母亲了,真的要失去让我感到压力的爱了,以后再没人在我进门前一分钟把饭菜端上桌,再没人因为我不吃早点和我发脾气……
我妈一直发烧,嘴唇干破了皮,呼吸急促。医生和我商量,现在只是靠点滴维持,等着她自己身体的彻底耗竭,问我是接着打还是现在拔掉。
我当时有个下意识的反应:这么大的事情我得问我妈!我已经习惯了,我调工作时、和上司有矛盾时、和男朋友生气时,我都会想到问我妈,这是一种习惯。在别人眼里我是自立的,但没人知道,我的自立是要以她的存在做背景……现在却突然地让我在失去背景的前提下拿主意!我很冲动地和医生说:所有的药都照常用,我不相信真的没有转机!
我们一直坐在我妈床前到半夜。因为高烧,她的呼吸越来越快,非常吃力,身体被呼吸带得剧烈起伏着,只有等药物输完了,呼吸的动作才稍微小一点。我意识到,在那种情况下,药物所起的作用只是维持一个没有意义的呼吸动作,只是让她很辛苦地喘气。
早上的时候我主动找医生,说撤掉点滴吧,她太受罪了。医生按规矩再问了一句,不需要和家里人商量吗?我强忍着眼泪说:不用,我们家只剩下我自己。医生看我的眼光变得非常柔和,男朋友顺势把我搂在怀里。
随着点滴的停止,她的呼吸平缓了下来,脸上的血色也淡了下来。半个小时后,医生告诉我,人已经去世,便撤掉了维持呼吸的药。她的爱在我还没来得及适应的时候就全面撤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