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二妞与宋大爷这天下午一路唱着“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居然拐过两个胡同就到了夏家的四合院门口。刘金锁正好在影壁旁摆弄花草,突然眼睛滚圆了,跳起来大叫一声“是二妞”就冲出门去,边跑便喊,建红啊,是宋大爷家上北京来了!
这场巧遇,使得宋大爷与夏家都啧啧称奇。留宋大爷在家吃饭的时候,夏建红还奇怪地问,宋大爷,你们上次出来就一直没回去吗?
宋大爷说,年前北京管得严,我们就回家过年了。这不又到春荒了嘛,没办法又出来了。刘金锁问,咱生产队现在还有多少人在家?二妞一边狼吞虎咽地扒饭一边说,差不多都出来了,大多去江苏和浙江了。宋大爷看着刘金锁说,估摸着春种季节,就都要回去了。
听到这里,刘金锁的情绪明显地激动起来,当即就把夏建红叫出门外,商量是不是马上动身回凤阳,说自己母亲的病情也比较稳定了,该回家组织乡亲们好好地春种了。
夏建红一时没有吭声,觉得金锁与他母亲回家是早晚的事,自己帮奶妈在北京抓药治病,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了,在家常住的确不是个办法。但是,自己该怎么跟父母说要跟着金锁回村,倒是个难题。因为母亲好几次提起,这一趟回北京就别再去安徽了,户口没有也就没有吧,在北京先待着,反正建国不也是这么待在北京的吗?人家小源不也是把户口扔在西双版纳跑回北京来的吗?
但是,从此与安徽凤阳乡亲们分开,尤其是与这位耿直朴实的刘金锁分开,夏建红想到这儿就有点心揪,九年的安徽乡村生活已经使她割舍不下对那片土地的情感了。这次听见乡亲们把凤阳花鼓唱到了北京,她心里就像金锁那样有刀子剜着似的。她想起金锁那天在故宫金銮殿前对自己说过的话,金锁当时是这样说的:农村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人,面前只有三条路,逃跑、造反、富裕。逃跑是很难的,他曾经尝试过“逃港 ”;造反还是要看一看,毕竟“四人帮”粉碎了,中国的事情还在变化;富裕,这也是不容易的事,但是值得实践。
夏建红抬起脸问刘金锁,你想定了吗?
刘金锁说想定了,就再也没说别的话。他心里想,是时候了,该动身了,明天就走,带上老母亲,也带上宋大爷和二妞。北京是人家的北京,是建红的北京,不是我的北京,我应该马上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土地上去。
而让刘金锁没有想到的是,夏建红竟然提出坚决要跟他一起返回安徽。刘金锁说,建红,留下照顾你的爹妈吧,别回去做你的“妇女主任”了,那也不是个多大的官。夏建红说金锁你小看我了。
刘金锁的母亲当夜抱住夏建红呜咽着说,孩子,别回我们那个苦地方了,凤阳不是你们北京大姑娘该待的地方。但是,夏建红回答说,刘妈妈,我知道我的位置在哪儿。
为夏建红仍然决定回安徽的事儿,夏默夫妇也是商议到半夜。最后,夏默说,顺遂女儿的心吧,年轻人的路都是靠自己闯的,像建国那样,还时不时地闯到公安局的黑屋子里去了呢。高兰擦干了眼泪,凌晨起来就为女儿打点了行李,在女儿那只破皮箱里塞满了自己穿过的和几件还舍不得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