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旁边的无名小花年年谢了又开,谢了又开,只留下一个夏季难以道明淡淡幽香,可是总是被秋天无情地唤走,谁又能主宰她们的命运呢?牡丹娇艳,桃花妖娆,人们总是最先欣赏她们,谁又曾为这些无名的小花有过哪怕是片刻的停留?曾经繁花锦绣的秦淮河,一到了寒秋,伴着淅沥沥的秋雨与漫卷的秋风,也带走了她们最后一丝的尊严与期望。
最是寂寞自伤春,香君凭窗下望,心里也是替这些无名小花黯然神伤。是时十五岁的香君已经出落成一个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绝色美女,更难能可贵的是举手投足之间总是有一番不可言明的灿丽风情,所谓媚骨天生,说的就是香君这样的天生尤物。
天生尤物,怎奈天妒!就算再美上百倍,还不是在这媚香楼之中迎来送往,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香君心里仿佛有无尽的苦水难以倾倒,沉沉的心思化作无尽的春意,映衬在香君温柔的眼眸里,一时间痴了无数游人。也是和今晨一样的暖春天气,也是和昨朝一样的秦淮流水,也是和去岁一样的媚香楼阁,也是和从前一样的清歌美酒。可是,在一切似乎并不曾改变的陈旧的事物下,仿佛又有什么新的不可道明的变化,香君隐隐地捕捉到了自己忧愁的思绪,那便是这静如潺水一样静静流淌的时光,虽是年少,又怎能叫香君不生感慨。
可是终究是少女,又是万人瞩目千人追捧的媚香楼第一头牌,伤春之后,香君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心情,无法摆脱的,只是心里一丝丝淡淡的忧伤。
此时,已经十五岁的香君,已经成了名动秦淮河的媚香楼主,风月名班。王孙贵介,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只为看她一眼;才子俊杰,争相为她作词写诗,只为博她一笑。
如果浮萍在被雨打风吹散之前曾经迎来朝阳的温煦,它还会有遗憾吗?如果雪梅在被吹落到地上化作一团春泥之前曾经见过无边的春意,它亦会是更加无怨亦无悔吧!香君纵是一介青楼女子,受万众瞩目,又怎么不能暗自自豪,傲视群芳?
更何况有李贞丽的细心培养,常将她带入与那些至交好友的茶会之中,那些至交好友都是世上一等一的才子文豪,谈吐见识更是不凡,小小香君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起来,又怎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了。懂得琴棋书画已是不凡,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言语不俗,气质雍容,这更是平常佳人难以比拟的。拿寻常花草作比,颜色艳丽,已是难得,如有绕室芬芳,更是佳品,如果还有一干婀娜的身姿,那自是人间不可多得的极品。
侯方域曾经为李香君作传:“姬为其养女,亦侠而慧,略知书,能辨别士大夫贤否。”侠而慧,略知书,辨忠奸,这在当时以女子无才即是德的时代是多么难能可贵,尤其是这番评价还是在当世复社四才子之一的口中说出,这又是何等的荣耀?
美貌与才智,仅仅当才智与美貌相当甚至凌驾其上时,才能称之为幸事,否则又将是一桩遗恨千年的恨事罢了。就像粉琢玉漆的牡丹花,有着那样动人妖艳的祸国容颜,没有一干挺拔坚硬的身躯,终究抵不过酷严的寒秋;又若那奔腾不息的春水,纵有无怨无悔一往无前的勇气,也难免在磐石上撞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