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我们从这个画面上看,这些在那儿割麦,都给人一种非常美的感觉。那个季节是农民一年中最忙活的季节,是最苦累的时候。大太阳照着,麦子地里头,那个温度可能在四十到五十度,大汗淋漓,而且都要不停地割。麦黄一晌,蚕老一时,你不及时收割,晚上要刮一场风,或者下一场雨,一年的辛苦就完蛋了。人们集中了一年的精力,就在那大约十天的时间,全部释放出来。其实我到青年时期也开始割麦,常常累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你不能停下手中的活。如果说稍微一停下手中的活儿,坐下来抽根烟,一根烟刚点着,还没吸两口,倒下就睡着了。
王全安:割麦确实不那么简单,你看段奕宏他们练了好久了。段奕宏的那个手,那个镰刀一下去,从哪儿过来,自己都不知道,接着来了两下,我一看那个手都快划了。小说《白鹿原》中,故事大多围绕族长白嘉轩展开。他信奉传统儒家思想,实践“仁、义、礼、智、信”,终生都在维护白鹿村的乡约。而在电影中,主角却变成了原本的次要人物田小娥。她用美貌与身体挑战封建礼法,与命运抗争,也最终命丧于此。她与白鹿原上诸多男性之间的感情纠葛,也取代白嘉轩和鹿子霖之间的恩怨,成为了故事的主线。于是有人调侃,这部电影不应该叫“白鹿原”,而应叫作“白鹿原上的田小娥”。
杨澜:您有没有觉得是这部文学作品,把非常丰厚的历史简单化了?
王全安:没错。这种简单,其实也是必然的。因为它要的是太迂回的东西,不是情节化的,不是情感化的东西,它是很难被影像再现出来的。比如说两个家族,或者是两个老汉之间那种斗争,或是延伸出来的那个伦理,它不像情感线,那么有冲突。看电影的老百姓他直观,他很不自觉地就会被那个有色彩的东西带走。
杨澜:稍微有点避重就轻,或者就拣那个相对比较直接能表达的。其实那块无论是从它的情节,它的解读,还是它的表现上都有点难。
王全安:没错,而且有些设定也很困难。比如说,如果让嘉轩这样一个人物像小说那么丰满的话,他是有前面的部分的。比如说七个女人,一直到种大烟,这么过来,这人物多了很多曲折,他就更结实。但是电影你要讲七个女人怎么弄的,再讲风水什么的,他不是很好懂,就是如果放到世界的一个范围去看一个电影的时候,他反倒容易偏了。事实上,在小说《白鹿原》的创作过程中,田小娥是最早跃现的人物之一。陈忠实曾写道:“在彰显封建道德的无数女性榜样名册里,我首先感到的是最基本的作为女人本性所受到的摧残,便产生一个纯粹出于人性本能的叛逆者的人物。这个人物的故事尚无踪影,田小娥的名字也没有设定,但她就在这一瞬跃现在我的心里。”
杨澜:其实陈先生在写《白鹿原》的时候,在田小娥身上也是用情颇多的。最初要写这么样的一个人物,还是挺具有挑战性的?
陈忠实:这个女性的写作,也是面对着我们民族,那个大的历史背景,因为中国女性直到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后才提出男女平等的话题。所以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它要推翻的不仅是封建制度,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命题,提升中国女性在中国社会和中国家庭里的地位,这是一个非常新鲜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