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今图身着一件紧身背心,一条宽松裤衩,双唇紧闭,眼睛雪亮。她蜷曲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钻进蚊帐,迅捷轻灵,悄无声息,像只流浪猫,更像一个幽灵。夜半三更来做甚?张雨荷猛然间想到苏润葭说的“磨豆腐”,心里又增添了紧张与惊恐。正待张嘴,却被邹今图用手掌按住。她把丝线塞进自己的背心后,先摸摸张雨荷滚圆的肚皮,再把两只手掌并列在一起,在空中做顺时针旋转的动作。邹今图直眨眼睛,纤细的弓形眉更弯了,嘴角也是弯的。这些善意的表达,张雨荷看懂了:邹今图是要给她揉肚子。为什么?张雨荷来不及细想,也不想细想。她太需要了,就像病入膏肓的人需要救命天使一样。
体格健硕的邹今图躬身转到张雨荷身后,双膝跪下,长长的臂膀从两侧夹住张雨荷,把宽厚的胸脯抵住张雨荷的后背,有如一副牢固的支架,稳稳地为张雨荷提供着依靠和力量。安放妥当,她的手掌和手指开始动作,先是用两掌托住上腹部,震颤十指;之后,两手重叠,围绕肚脐做圆周运动,顺时针轻轻揉来又逆时针揉去;之后,十指按压肋部;之后,自上而下抚小腹;之后,推颈椎;之后,推脊椎及其两侧;之后,两个拇指从腰背推至脐部……反复又反复,轮回且轮回。轻柔,有力,频密,有序,上下身躯,左右驰骋,这是张雨荷从未见识过的,只知十指弹琴,那是风雅;邹今图的十指功夫,这是救命!过了很久,张雨荷感到身体渐渐柔软起来,可以吸气呼气了,可以吞口水了,可以转眼珠了,四肢可以动弹了,总之,人可以不死了。疲惫不堪的她在邹今图怀里缓缓倒下,身后的这个人是一张无比柔软舒适的床,她就躺在床上。以往从书本上读到“拯救”二字,都很抽象,经过这个夜晚,抽象变为具体,原来任何的拯救都与生死相通。
又不知过了多久,张雨荷感到筋骨血脉都活泛畅通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就要看看身背后的邹今图:想用手指触摸她。转过身去,却看不到她的脸,脸在哪儿呢?张雨荷怎么找不到了。原来粗直厚密的头发,全都贴在邹今图的头皮、眼皮、脸皮上,一张脸完全被耷拉下来的头发盖住,汗珠顺着一绺绺头发,一滴追一滴地往下滴。
张雨荷按捺不住内心涌动的感激和痛惜,把满是泪水的脸贴到邹今图满是汗水的脸上。一切都已静止,只有彼此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