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2月25日凌晨,克里姆林宫内救世主塔(Savior Tower)上的大钟鸣响了夜半钟声。这是仪仗卫队每小时换班的信号,卫队守卫的是花岗岩筑成的巨大陵墓,里面沉睡着苏联的建立者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那不朽的躯体。深夜在红场散步的人,有的是本国的,有的是外国的,他们好奇地围观身穿大衣的哨兵们像牵线木偶一样踢着正步,高举手肘,走向救世主门(Savior Gate)。接着,新的一班哨兵出现,接管官方所称的苏联第一哨。
在这个干燥、寂静的星期三早晨,许多旁观的看客都没有戴帽子。以莫斯科仲冬的标准来看,这天的天气应该算是温和的,气温大约零上一度。12月早些时候,温度最低达到华氏零度,而三天前的一场漫天大雪过后,这样的严寒也被带走了。[1]卵石铺就的偌大的广场上,积雪已经清扫一空,但在圣·巴兹尔大教堂通体透亮的洋葱形屋顶和克里姆林宫高大砖墙上的燕尾状垛口上,残雪仍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微光。[2]在克里姆林宫内,飘扬着苏联红旗的参议院大楼屋顶边缘还残留着积雪,站在红场上可以清晰地看见红旗上的金色锤子和镰刀标志。自1918年俄罗斯首都从彼得格勒迁回莫斯科后,红旗就一直飘扬在那里。
一小群人聚拢在红场的西北角,靠近圣·尼古拉斯塔的地方。其中许多人都举着烛光摇曳的蜡烛,紧靠在一群美国传教士周围,传教士们正在举行一个午夜仪式。身穿白袍的中年牧师手捧一本硕大的《圣经》,大声朗读。这些传教士特地在今年的圣诞夜来到俄罗斯,在官方仍是无神主义的苏联红场上庆祝耶稣的诞辰,这是他们过去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在克里姆林宫内靠近军火库塔(Arsenal Tower)的地方,树立着一棵高大的yolka,也就是一棵新年杉树。很多外国人将它误认为圣诞树。然而,在俄罗斯,正统的圣诞节是在1月7日,按照旧的儒略历来计算。
虽然如此,在离此十五分钟脚程的小卢比扬卡街(途中会经过令人恐惧的克格勃总部那黄色新文艺复兴风格的门面),俄语版的《齐来崇拜歌》(O, Come All Ye Faithful)旋律已经飘散在夜空中。在历经百年沧桑的圣·路易罗马天主教堂,一千多名礼拜者正在举行子夜弥撒,他们挤进放置在矮石柱间的十八排木制条凳之间,石柱挡住了圣坛。门边的一则通知上写着:“如果你正承受痛苦,如果你厌倦了生活,那么,至少你要知道,救世主还爱着你。”一位主持仪式的牧师对这一天的历史性质和“我们的政府回归到一个正常的、基督教的世界”表示出极大的热忱。
索菲亚·佩昂科娃是一个定期进行礼拜的人,她说教堂的会众在以前大多数是外国人,但是,她注意到在最近两年内,许多俄国人也开始来做礼拜了。[3]八十二岁的尤利娅·马萨丝哈亚告诉一个参观者,这是她自从八岁即1917年十月革命以来,第一次来到一座莫斯科的天主教堂。她低声喃喃道:“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就像是终于回家了。”[4]
仪式结束后,礼拜者们纷纷离开,莫斯科昏暗的街道又会沉寂几个小时。不过,早在破晓前,就有成千上万的人从这座城市阴森的公寓楼里涌出。他们身穿有衬里的大衣,系着领带,带着裘皮帽,一步一步踩着冰冷刺骨的雪泥去赶早班电车和地铁。为食物奔波的一天又开始了,这样的日子,莫斯科的市民们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他们最重要的目标是找到通宵发放食物的地方。夜色中,他们在脏乱的商店外焦躁不安地排着队,苦苦等到的可能是一片面包,一根瘦得皮包骨的鸡腿,或是一些蔫遢的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