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妇人饮罢添子之泉,欲为归计之时,石上之女又开口说了:“十八年一命难酬,无何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取四偿一,妾亦不敢代筹,还请县君等自为商议,妾当取何人首级以荐神明,来日当赴衙署求教。”
这是妇道们听得懂的言语,却不敢相信,亦无以作计之事,一句话不敢回,吓得脸色煞白、脚步凌乱,跌跌撞撞从洞里奔出,呼喊着洞外长随人捉拿妖女。这边纷纷扈持妇道登船,那厢持了刀棍入洞察勘,哪里还有什么妖女行踪?
毛韬等人从此过不得安稳日子了。数算起来,十八年前正是他们四个在龙安县以赃诬害那县尉愤死囚牢的时日,天道好还,凡是与其谋、司其事者,谁也脱不了干系。然而那全无来历的女子已经留下话:只取一命为偿。剩下来的就是:该由谁授一命去?
过不了几日,四人家中都出现了异状,一早起床,人人都在扃锁完固的房中发现一枝含苞未放的青梗莲花,此乃当地所产,原本不足为奇—在他人看来,青莲之为物未必可解,可是对于贪赃枉法、谋财蠹民之人而言,青莲二字,谐音清廉,其讽喻也至为明白了。可是莲花之侧,却分别有白绢、匕首、砒黄等物—用意至为明白,就是要个人择一自裁手段耳。毛韬卧榻上的青莲花旁则非比寻常,是一个布囊,里头装着两三石子。
十八年来,两度入蜀为官,毛韬一看就明白了,那是巫峡口下的卵石,经过亿万年江水冲涤磨打,个个如珠似玉。每当有迫于世道人情、不欲求生之人,打从崖头跳落,那尸身上就会沾满这样的卵石,泥血混杂,侵入皮肉,难以清除。送来这几颗卵石,也就不言而喻:毛韬如果诚心悔过,以赎前愆,便可以登高一跃,决其志矣。
经秋而后,在四个求子的中年妇道里,只那毛韬之妻居然成孕,肚子一日一日大将起来,推看来年三四月间,应该就瓜熟蒂落了。这一年霜后,毛韬为妻子延医切脉,诊得一举得男,堪称大喜。可是忽一日,一枝早已枯萎的青莲花又出现在长史卧榻之侧—而这一次受到威胁的,只有毛韬,则显然与孩子即将出世有关。毛韬默识其意,随即了然:以这寻仇女子的身手,若是要拿这尚未出世的孩子一命作抵,也是轻而易举的。
毛韬随即将另三人唤了来,一一交代了公事家计,随即道:“十八年命途迂回,世路盘曲,任汝与某迁转如此频繁,却也避匿不得,还是在剑南重逢了。此中必有天意,不能违拗。而今吾志已决,当以一肩任之。”
“看来这狂言为患的,不过是一女子耳,何不发兵逻捕?”
“君不闻百数十年以来,此类以武犯禁者,莫不长于道术,彼等出入宫苑官署,穿窬排闼,莫不纵意之所如。一旦大动刀弓甲胄,讨之伐之,反而启天下人之疑。到那时,新仇旧怨,群言嚣嚣,事即不泄,某等名声亦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