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油然而生:“我每晚除看《三里湾》也看看《湘行散记》,觉得《湘行散记》作者究竟还是一个会写文章的作者。这么一只好手笔,听他隐姓埋名,真不是个办法。但是用什么办法就会让他再来舞动手中一支笔?简直是一种谜,不大好猜。可惜可惜!这正犹如我们对曹子建一样,怀疑‘怎么不多写几首好诗’一样,不大明白他当时思想情况,生活情况,更重要还是社会情况。看看曹子建集传,还可以知道当时有许多人望风承旨,把他攻击得不成个样子,他就带着几个老弱残丁,迁来徙去,终于死去。曹雪芹则干脆穷死。都只四十多岁!《湘行散记》作者真是幸运,年逾半百,犹精神健壮,家有一乌金墨玉之宝,遐迩知名(这里犹有人大大道及)!或者文必穷而后工,因不穷而埋没无闻?又或另有他故。”(20;110—111)
梅兰芳到长沙来演出,在当地是很轰动的事。沈从文不想看,因为“一看到洛神穿的衣服,就替古时洛神叫屈”,他说自己不懂戏剧艺术,正如不懂相声艺术:“我实在不懂‘艺术’,懂的是不知应当叫做什么!这也真是一种无可如何的事情。《湘行散记》作者不能再写文章,情形也许相同。”但还是被邀请去看《贵妃醉酒》,“在一丈内看他作种种媚态,谢幕约八次之多”,“谢幕时还作女孩子嗲态,以手捧心”,“衣服真是不美观”。他说《贵妃醉酒》“毫无唐代空气”,看的感觉是“更加累人”。(20;102,112,115)沈从文的“偏见”堪比鲁迅,鲁迅由梅兰芳的“黛玉葬花”照而“刻薄”中国“男人扮女人”的“艺术”:“男人看见‘扮女人’,女人看见‘男人扮’。”两个人还都不喜欢京剧乒乒乓乓大锣大鼓的热闹。沈从文看戏,比一般人又多了一点对服装的讲究,他说梅兰芳的戏装“不三不四”,看到“就生气”—这个研究服饰史的人,总希望不要脱离或违背历史的实际情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