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意义上,木心的文章,仅仅以文学观念看,就看小了。我很重视木心先生另外三句话:“从远处回,从高处下,从深处出。”木心的很多话,表面上很妙,如果你不理解,就像语言的杂技。可是你仔细想,它不是语言杂技,而是微言大义。
比如说,桃园三结义,你扮演谁?木心先生说,我扮演桃花。你可以一笑,但你仔细想:为什么不扮演刘备,也不扮演关羽,也不扮演张飞,却要扮演桃花?有微言大义。又比如,他说,“畴昔之夜,盗亦有道,当今之世,道亦有盗”,再好的道理,都是强盗的道理。“虽千万人,吾往矣”,木心说“虽千万人我爱矣”,仅仅是语言杂技吗?
人格的力量,人性的、品格的伟大,都体现在其中。
我的稿子比较长,今天没时间在这里读,一共有四个大段,这四个大段,我都以“木心的贡献不仅在于此”为开头。所以,我希望对木心的研究不要局限于文学,要提高到文章的高度,而且,这个文章,要像司马迁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是我个人之见,在文学院讲一些非文学的外行话,如有不当之处,请谅解!孙郁:下面有请岳建一先生,岳建一先生是一位著名的出版人,他编辑、出版了很多有分量的作品,我们来听听他的高见。
岳建一:这么多同学,门口、走廊,还站着这么多同学老师,这是多年不见的盛况,非常让我感动。我想,在座的老师也会同样感受,感受到大家的这种求知和对木心写作的兴趣。
进入木心,对我来讲是个意外。我是偶然到三联书店看到木心的书,很多年前了。当时熟悉的朋友有评价,像何立伟,评价很高。我对立伟很信任的,就看一看。我在三联书店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坐着看,等发现应该回家了,天已经黑了,从下午两三点看到天黑,我很吃惊。
我跟文字、图书打交道一辈子,恐怕比你们还年轻的时候,当时能够读到的中外小说、图书、诗歌,还有当时能够读到的中国古典文学,我在十五岁就读过了。后来做编辑,更要读大量的书—那天读了木心的书,我非常吃惊。它吸引我,天黑了,我还不走,还在楼梯坐着。我感觉他的语言完全是把各种语体打碎了,诗歌的、散文的、骈文的,欧式的、日式的,文言文、赋的、诗的、词的,木心化浓化淡,变成具有自己个性特色的、非常干净的语言表述方式,非常有表现力。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潭清水,看着很浅,但是很长的竹竿子,捅不到底—清澈见底的文字,深不见底!
他的韵外之致,他的言外之言,他的各种各类的文章,能够直接感受到他对哲学、对宗教、对文学,对各个国家的人文、生态、历史,了如指掌,具有洞彻性,然后化为一种他自己的、独到的、举重若轻的语言表现方式。
他的文字干净到—那种透彻的后面,都被他净化了,净化以后,那么深邃、博大的东西,以最干净、最简洁、最澄明的方式表现出来。有一天跟李静通话聊天,聊到木心,我没想到李静做了记录,就把聊天的内容转告木心先生了。李静跟我讲,木心先生非常欣慰,很高兴有人这么理解他。我也很感动,因为读了木心,我肃然起敬。搞了一辈子文字工作,读了这么多书,让我肃然起敬,受到震撼,确实在阅读经历中是很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