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一篇讨论李清照的文章,特别提出她的“女性情怀”,论据从她的一首《南歌子》而来。这首词的结尾是:“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作者便由此讨论到,李清照的情怀一直都凄清孤寂,并举了许多词句为例,作为李清照“女性情怀”之证据。
举的例子如下:“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临江仙》);“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多丽》);“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浣溪沙》);“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诉衷情》)。结论则是:“她的生存空间和活动场所是多么的狭小”,以此证明李清照的词有女性特色。
我绝不否认李清照词有女性特色,也不否认她的生存空间比男性狭窄,但反对用这种似是而非的例句来证明“女性情怀”,更反对用颟顸糊涂的逻辑归纳出她生存空间的狭小。
要讨论宋代妇女生活空间的狭小,史实俱在,不必借助这些例句,要说明李清照特殊而敏锐的女性意识,以至发而为诗,展现出深刻的女性情怀,也不该选用这些泛言凄清孤寂的例句,而应当标举“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之类,深入探索意象构筑的脉络。虽然是耳熟能详的名句,举出来不稀奇,但毕竟比不恰当的例句更能说明情况。
说引为证据的例句不恰当,只举冯延巳《鹊踏枝》及《采桑子》的一些句子,就可看出。“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阑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萧索清秋珠泪坠”、“独立荒池斜日岸”、“一点春心无限恨,罗衣印满啼妆粉”、“中庭雨过春将尽,片片花飞。独折残枝,无语凭阑只自知”、“西风半夜帘栊冷,远梦初归”、“小堂深静无人到,满院春风。惆怅墙东,一树樱桃带雨红”……还多得很呢。这也能证明冯延巳凄清孤寂的女性情怀吗?也能归结出官至宰相的冯延巳生存空间狭小吗?
“香草美人”是中国抒情诗自屈原以来就一直流行的传统,“模拟女性情怀”,又是词的特色,因此,要探讨李清照的女性情怀,还得认真深入地进行,不可随便举例,夸夸其谈。否则,我们甚至会得出结论,说唐宋以来的词人,不分男女,都有女性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