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2010年]年末到今年正月,这段时间里我每天的必修课就是:五点半起床,首先遥望东边的天空,确认地平线上当天清晨的天气情况;如果感觉这天是晴天,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感觉一下曙光中南面天空上那颗明光闪耀的启明星的亮度。根据金星的亮度,能够推测出这一天的大气透明度。受西高东低的冬季型气压影响,东京几乎每天都是晴天。接下来,我静静地支起那台老式宝丽来相机,用暖风机给漫长冬夜里冻了一个晚上的宝丽来胶片加热。
我这套名为《影之色》的装置作品,完成于六年前的2004年。制作过程一共花费了四年时间,加上这样那样的事情,这个作品一共花了有十年时间。作为观测装置的那个作品大体上算是完成了,然而这个装置完成的同时,观测也随之开始了。如果观测的结果也算是作品一部分的话,那么这就成了一个永远没有终结的作品。因为即便我不在了,观测行为也仍然可以继续。实际上,我现在所做的这种观测,在354年前艾萨克?牛顿就已经开始做了。我的装置也是那个时候牛顿制造的装置的改良版,所以我将这个装置称作我的作品也是有点不自量力,不过这一次,我是将这个观测结果当作我的再次创作。不管是科学领域还是艺术领域,如何继承先辈留下来的伟业,并能够将其引向一个新的水平,这可以称得上是最先进的科学与艺术吧。然而,现代那些太过高度发达的技术,往往会让人们忘记这些技术最初是谁想出来的,又是谁发现的。
牛顿出版他的《光学》是在1704年,而这时候也正是日本的近松门左卫门1首次将大阪曾根崎德兵卫殉情2的故事写成净琉璃3并获得广泛好评的时期。我自己也是一个摄影装置的研究者,所以,我不遗余力地对十九世纪的塔尔博特4与达盖尔5的伟大发明做出高度评价,然而,正是因为有了前人对光学性质的相关先行研究,才使得他们的研究发明成为可能,而如果要探寻最根本的起点的话,还是牛顿的《光学》。严酷的时代也同样可以带来伟大的发明。牛顿在剑桥大学取得学位之时,由于伦敦大瘟疫6的蔓延,伦敦的大学被迫关闭,牛顿回到自己的故乡,位于英国东部的伍尔索普庄园,埋头自己的研究。在此生活的一年半时间里,牛顿获得了他毕生大部分成就的最初构想,如发现万有引力、微积分以及光学理论的研究。在伍尔索普庄园那幢小小的两层建筑里,他关上窗户,打上采光用的小孔,架起棱镜开始了他对太阳光的分光实验。在这个实验当中,他通过棱镜发现,原本被认为是白色的太阳光,其实是由红黄蓝等屈折率不同的多种颜色构成。这个发现与万有引力的发现一样,对后来的人类智慧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牛顿的力学理论在这个时期也接近完成。不管是苹果从树上掉下还是宇宙行星之间的引力关系,人类第一次无需借助神的力量,就能用同样的理论来进行解释。即便到了现在,要计算遥远的恒星与地球之间的距离,也是通过那些星球发出的偏振光的色彩波长来进行推测。
于是与近现代紧密相连的、自然科学式的认识方法的基础便得到了确立,经过这样的分析,世界就可以置换成数值了。牛顿的《光学》出版了一百多年之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领域里出版了一本批判牛顿的书。这就是歌德的《论色彩学》。这本《论色彩学》的内容,应该算得上是一本艺术家对科学认识提出不满的书。歌德作为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的同时,还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研究色彩对人眼的影响。确实,经过牛顿的实验,光线被分光,并根据屈折率的不同被分为七种色彩,知道了人眼是通过视觉中枢将光线作为色彩来进行认知的。然而这到底又能说明什么呢?色彩是直接诉诸于人类感觉的,红色与蓝色可以在人的心里产生完全不同的感情。因此,歌德主张,数值化的机械论科学是无法解释色彩与心灵之间的关系的。而且,人类第一次知道了光线也存在于黑暗之中。穿过黑暗世界的光线是人类肉眼所看不见的。例如,地球被大气层包围着,当光线遇到大气层里的粉尘时,由于只有蓝色光线会发生反射,所以人们看到的天空首先是蓝色的。我每天早晨观察启明星的时候,看着黑暗的天空慢慢地变成群青色,确实体会到了这种感觉。歌德在他的《论色彩学》的前言里是这样阐述的:“色彩是光的行为,有行为就有痛苦。”关于这句话,我的理解是,光遭遇某些妨碍它自由运动的存在物之后便以色彩的形式出现,也就是说,这种遭遇可以理解为是那所谓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