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急诊室的万爸,扣上氧气罩,迅速抽出满腔秽血后,眼睛立时睁开,神志清醒对医师挥手示意“救得好”。急诊室的医生遂告知家属这是胃出血和并发肺炎(真相大白)。进入加护病房后,万爸仍不时张开眼睛,自主呼吸能力遭节节败退,却难夺其生存战念之节烈。二日后万爸在万康等家属征询下,紧张而沛然地头如捣蒜,哮喘中嘱“要”,表达插管意愿,欲作保命之战,但说话声从氧气罩透出一字“怕”。简言之,插管是用一根老长的管子从口腔置入气管深处以供给有效呼吸,堪称人间重刑。一般而言年纪轻者颇能有康复拔管可能,反之……万爸略知虽将受此戳苦及其所附加之苦难但大前提既能暂时保命,仍握家属手将头坚决点过两下。事后护士讲“一下就下去了”。这“一下”指的是眉头皱了一下。
然,“暂时保命”一词,不意“暂时”竟如夏虫,难以语冰,论命。由于此一肺炎过于凶煞,医师告知万康令尊翁插管后呼吸能力仍难以快速提升,用大白话来说:“几日内必挂。”急急如律令,看官,故事就从这当口说起……话说一片浑然森严、低温空调之间,却有一人气定神清,哼着小曲儿(是的,鬼才听得懂他哼啥)。是的,一边漫随旋律怡情,一边批阅公文如常,此人是谁?——地府判官是也。只听得判官对办公室隔间的另一头叫喊,一名鬼师爷随即应声入内。判官一副动身下班的模样,将卷宗丢放桌上:“喏,这几个人你吩咐下去,上去接来。”鬼师爷道:“吔,您好生休息。”便携着卷宗步出办公室。判官继续哼吟小曲儿,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放工。没灰尘也照拍,这不是官架子,只是生活需要种韵律。都说这种事他们是处理惯了,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次日一早,那判官才进得办公室,茶刚泡好,屁股不及坐热,鬼师爷便呲牙咧嘴,着急入内:“老板事情坏了,昨儿个那批有个死老百姓死拖活拖,接不回来。”那判官是历练过的,任啥场面没见过,端坐自在,油然噗哧一笑:“难不成我亲自去接。”师爷道:“犯人张济自称受屈负,抗意甚坚,黑白郎君拿他不动,反遭他以内力震碎手镣脚铐。”判官啐道:“放肆,世间受冤屈者哪差他一个,白纸黑字,阳寿已尽,时辰已到,由不得他。”师爷道:“我一听说,自派特遣队前往支援拿缉……”判官插话道:“这不就结了。”师爷用力叹叫一声:“咳!又给挡了回来!”判官这才惊觉此案非同小可,只听那师爷往下说:“张济之子张万康,调集摩门教、基督教、天主教、佛道儒几派系人间信徒,齐力发功,自己还跑了保安宫,他姐则串行天宫,台湾洋教堂也发祈祷,远在法国的教堂亦有台湾留学生为张父求庇护……”判官一笑:“想提升成国际事件?”师爷道:“由于那个万爸早前在病房住院期间受到冷怠,众人替他叫屈念力,威力不小!”判官道:“哪个人犯的家属不是老串各种宗教寻求一个奇迹,有用吗,嘿。”师爷道:“可特遣队以轻重兵器攻打不下,已成事实。”判官嚷道:“不可能!特遣队乃地府两栖部队、黑衣部队、莒拳队、霹雳小组之精英组成,还没吃过一个小败仗!给我‘三打祝家庄’!”合着这判官是戏迷。
那师爷续道:“明公不知,眼看就要拿下,谁知这张万康天外飞出一记,硬将我一干人马顶回。”那判官眼睛给睁圆,嘟起嘴,专注听下去。师爷道:“这浑小子,平生头一回上保安宫祈求保生大帝,望见保生大帝顶上一匾额:‘道济群生’,这可好,他便对保生大帝讲,注定我必走这一遭!”判官道:“此话怎讲?”师爷道:“他爹名济,而张万康其实名中有一‘群’字,他是名群痔,字万康,身份证现在登记的还叫群痔。痔疮的痔。”判官道:“这什么怪名,冷死我也。”师爷道:“就说他小子便拿济、群二字作文章,讲说我父子与保生大帝有缘,家父能健康最好,如不能,或死或生,愿大帝垂怜他受的冤苦,一路保庇,终得福喜安平。”判官捻过胡子作思道:“倒也识大体。然后?”师爷道:“小子接着求得一签,签上保生大帝也没允他什么,只暗示你父劫难如此。”判官大笑:“这是明智的。”师爷道:“事情来了,朝圣一趟回来,三日后张济情况愈发危厄,管子这时候下去,仍如风中之烛,命在旦夕,眼看咱这边要收网了,张万康竟使出阴险之计!他想起上个月间曾于一场婚宴上巧遇二十年没见的儿时玩伴赵×生,这个赵×生当时没带名片,张万康替他从礼金桌上取来一张贺喜的红纸片儿让他写联络电话,因而赵×生的笔迹留下,真给它‘生’出来了!外加张万康想起去年一香港名士,此港仔名中有一‘道’字,递给他名片时涂改一行,亲自写下自己新的电邮住址给他。于是将红纸片和名片让病父张济握于手中,自己手又紧扣父亲瞎喊一气,于焉‘道、济、群、生’金刚合体!锐气千条、霞光万丈,竟将特遣队炸翻,医师宣告万爸暂时生还,特遣队活活给逼退五百里!”判官大喝:“干!五百里!”师爷道:“只是个形容啦。”判官盛怒,将那师爷擂了一拳,大呼:“这万小子太奸了!”转瞬清醒过来又道:“听你说来,保生大帝破例放他父子一马?”师爷道:“就是!”判官炸嚷:“乱了!全乱了!二哥怎么可以违法!这下我们怎么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