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纸牌屋2:玩转国王 作者:[英]迈克尔·道布斯


君主都是困兽,住在豪华镀金笼中。专注于镀金的多少,便是他的福祉;看到禁闭他的栅栏,便是他的不幸。

“我不愿意再听到这种话了,戴维。”

真是太荒唐了。米克罗夫整个人都忧心忡忡,混乱不堪。他感受到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和隐忧,根本不敢细想,希望能和国王好好聊聊,这样对两个人都好。结果他只吐出了几个字,还有满口消毒水味浓重的水。两人正在宫里的游泳池锻炼。这是国王每天雷打不动的运动,唯一的改变就是从自由泳变成蛙泳,这样米克罗夫稍微能跟上他的速度。就是这近乎固执的坚持,让国王保持了一副好身材,也让伴君左右的所有人苦不堪言,要为了他这个爱好付出很多。

国王认为婚姻非常重要,总是说,先成家,后立业。所以,米克罗夫觉得自己有必要表明态度。“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陛下。”他坚持道,“我这些事儿不能把您也给卷进来。我需要一些时间处理一下。我辞职,对大家都好。”

“我不同意。”国王吐出一口池水,终于决定到岸上去进行这个对话了。他往镶了大理石的池边游去,“我们大学时候就是好朋友了,某些卑鄙的八卦专栏记者可能会大肆宣传你的私人问题,我可不会因为这个就把过去三十年的交情一笔勾销。我甚至觉得很吃惊,你居然觉得我会考虑让你辞职。”他头上的水珠亮闪闪的,又一次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到台阶旁边,“我这儿要是一个公司,你就是公司领导层的一员,这一点不会变的。”

米克罗夫像只狗似的猛地甩了甩头,想把千头万绪理顺些。当然,他提出辞职的原因不仅仅是离婚,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时时刻刻都焦虑不安,满腹苦恼。要是他连对自己都做不到坦诚相见,还怎么让国王理解呢?但要说出这些话是非常需要勇气的。

“突然间我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房子、街道、朋友们,就连我自己看自己都觉得不同了。我的婚姻就像一个镜头,多年来给我一个特定的角度来看世界。现在,这个镜头一撤掉,什么东西都变样了。这真有点儿让人害怕……”

“你和奥菲娜的事情,我真心觉得遗憾。毕竟,我是你们大孩子的教父,这事我也该管的。”国王伸手拿过浴巾,“不过还真烦人啊,女人做事儿让人捉摸不透,我简直搞不清她们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一点,戴维,你这样强撑着要一个人解决所有的问题,是行不通的。你不能既失去了婚姻,又要放弃你在这儿的一切啊。”他伸手搭在米克罗夫湿漉漉的肩膀上,“全世界都认识我,但真正懂得我的又有几个?而你,你懂我。我需要你,不会允许你辞职的。”

米克罗夫注视着面前这位老朋友瘦削的脸庞,发现自己竟没想离婚之类的急事,而是情不自禁地想,国王这么瘦,所以看上去精神不太好,而且比实际年龄老,再加上日益有秃顶倾向了,老态愈重。国王的内心仿佛有个熔炉,炉火太旺,把国王的精气神消耗得太快。唉,也许是米克罗夫自己太在意了吧。

太在意,可能吗?奥菲娜用一纸离婚协议把米克罗夫抛回了漩涡中,他在深不可测的水中挣扎着,始终踩不到底。他突然想到自己这大半辈子从未踩到过底,一次也没有。原来他不是太在意,而是从没在意过任何事情。这电光石火间的恍然大悟让他感到恐慌,急急地扑腾着,想在灭顶之灾前赶快逃离这一池浑水。他的感情生活空无一物,没有根基,没有实质的关系。只有在宫里才能找到些归属感,现在也成了他唯一的支柱。那时候,大学的喷泉池结了冰,眼前这个男人穿得一本正经的,却被他推着在冰面上滚过;两人在盥洗室里躲在隔间嚼着烟草,享受偶尔的叛逆。现在,这个只在自己面前放纵过、其他一切时候都谨慎克己的男人告诉他,他对自己很重要。突然之间,这话对他而言变得意义重大,非常重大。

“谢谢您,陛下。”

“我见过的所有婚姻,不管是王室的,普通的还是那些低俗的,都会有矛盾、有麻烦的。遇见这事的时候你可能觉得全世界就自己最不幸了,却忘了你认识的所有人几乎都钻过这个‘火圈’的。”

米克罗夫想起在这段婚姻中,他和奥菲娜在分离中度过了多少夜晚,想象她在每一个那样的漫漫长夜中是如何熬过来的。的确是有很多火圈啊,但他连这个都不在乎。那他到底在乎什么呢?

“我需要你,戴维。我用了一辈子等来了今天的位置。你还记得大学时,我们经常彻夜喝酒畅谈吗?那时候说了好多雄心壮志,一旦机会来临要做这做那。我们,戴维,你和我。现在,机会来了,我们可不能白白丢掉。”一名穿着制服的男仆把一个银托盘放在池边的桌子上,上面是两杯花草茶。国王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要是和奥菲娜之间真的没希望了,就忘掉她,和我一起向前看。我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已经开始了,不能失去我最信任的、交情最深的朋友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对我们俩来说都是。”他使劲擦干身上的水,仿佛马上就要摩拳擦掌大干一番似的,“现在别轻易做任何决定。先坚持几个月,要是还觉得需要休息,我们再来商量。但请你相信我,待在我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

米克罗夫并没被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说服。他很想逃离,但逃向哪里呢,逃去找谁呢?他一点头绪都没有。要是逃得太远,他会找到什么呢?真是不敢想。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自由了,但却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把控住自由这个东西。他静静地站着,水从鼻端滴滴答答浸湿了胡子。他这么困惑,眼前的君主却这么笃定,究竟孰轻孰重呢?他找不到方向,只有责任感还在支撑自己的神志。

“那么,你觉得呢,老朋友?”

“我只觉得太冷了,陛下。”他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们赶紧去冲个热水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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